冷吟《塵世筆記（組詩）》

天空

實際那是一塊土地，有時候黑

有時候白，有時候卻是藍的

一些從未露面的神仙

在上面辛勤地耕耘，播種，鋤草

到了夜晚，那遙遠的枝頭

便會開出星星樣兒的小花

結出月亮樣兒的水果

還搖頭晃腦地，唱著很香的歌謠

紙

一張紙

就是一棵被壓扁的樹

你和我

都曾用刀或筆雕刻過它的身體

而現在

感覺一張紙

就是一個被壓扁的人

一輩子都想重新站起來

但沒有成功

有的留下了遺言，有的來不及說一句話

就進了火葬場

昨日重現

早晨，又經過東宸廣場

那群花枝招展的大媽

又在跳廣場舞

風還是由東往西吹

河水還是由北向南流淌

河邊那棵垂柳

依然把脖子歪得跟命運一樣別扭

忽然發現

自己其實一直生活在某種羈絆里

就像那只干枯的蝴蝶

一直沒有從昨天的繭里

抽出身來

年關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小年

再過幾天就是春節了

二蛋子從海南

開回來一輛嶄新的奔馳

三小子從河北

扛回來一捆黑乎乎的鋪蓋卷兒

那個多年不見的五妮子

也領著兩個兒子出現在村口

仿佛一棵樹突然發了芽

大街上人多了，笑聲也多了

有人在路邊賣煙花

有人在門前掛燈籠

那個蓬頭垢面的老乞丐

躲在墻角認真地捉虱子

陽光像一床破舊的毛毯裹住了他

赤裸的上身

徂陽鎮

我們又說起徂陽中學

說起文化路

說起路邊早已消失的三義飯店

那時候

我們經常去那兒喝酒

一喝就是一瓶。喝醉了

就沖著嗷嗷亂叫的火車撒尿

飯店的老板戴著花鏡

結賬時總要讓兩個錢

他不善言辭的老伴

天天坐在板凳上

用生銹的剪刀

剪活蹦亂跳的噘嘴鰱子

咔嚓咔嚓的

誰知一不留神

就咔嚓掉了我們三十年的時光

梔子花

在四月這張薄薄的信箋上

我曾不止一次地

寫過梔子花的香，和白

那些大朵大朵的夢幻

掛滿了寂寞和眩暈

這也曾一度讓我陷入絕望

是呵，如果再給我點四月和眩暈

我一定可以把她寫得更白

更香些

在冬天

一年一度的雪房子

只配租住高潔的靈魂

我在冬天懷里死去

春天在我頭骨上醒來

帆

打開那片藍

把你的堅韌放進去

讓思想的飄帶

帆一樣掛在生命的桅桿上

你永遠不知道天上有多少變幻的白云

正如你永遠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忙碌的蒼生

抽紙

誰都可以把我的內臟

信手抽出來

連那個

滿臉鼻涕的頑童也可以

當最后一張輕柔

倏然飄出我的胸膛

人呵，你們播種了空

而我卻懷上了充實

陽光

梆梆梆，一只粉紅的鳥兒

啄破了舊年的殼

東張，西望。在它眼里

世界多么新鮮

用愛做成的日子多么新鮮

她快樂地跳著，叫著

她的快樂風一樣輕

恰巧可以把一枝梅花碰醒

她把最美的一句祝福

掛在我的窗外

又抖抖翅膀飛向你的藍天

鄉村的夜晚

總有幾粒寒星明明滅滅

像父輩們手中的煙袋鍋

東家長，李家短

一些話題

老成了墻頭的南瓜

卻被笑聲洗得一再新鮮

仿佛一條捉不住的泥鰍

你在人群里鉆來鉆去

一不小心就鉆出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