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 希《大選的前夕》原文
大選的前夕
◆ 基 希
吉美?瓦克是紐約市的市長,是全市穿著最講究的人(哪知這個號稱平等的國家竟也是個重衣冠不重人,跟德國的那種貴族化的大學生團體不相上下哩),他正在時報廣場上發(fā)表演說,擁護民主黨的阿爾?史密斯為總統(tǒng)候選人;他的嗓音嘹亮,姿態(tài)動人,措辭得當。
盡管有騎巡隊維持秩序,可是好幾千人還是往前擁,想看一看那個演講的人,聽一聽他在說些什么。這些人在演說時大呼小叫,有的是來捧場的,有的是來搗蛋的。
可是反對也罷,贊成也罷,吉美?瓦克全不理會;他自顧自說他的,講到底就從頭再來一遍,不但嗓音依然是那么洪亮,就連那些動人的姿勢和漂亮的辭令也和先前一模一樣。
他就這樣搞了個通宵,可是一點兒也不累。原來他并沒有親自出馬,站在時報廣場上的只是他的照片罷了;早在他發(fā)表這次演說之前,就有人替他拍好電影,現(xiàn)在只不過用個放映機把他的肖像投在銀幕上,用個擴大機把他的聲音散播在夜晚的廣場上,如此而已。
中午時分,民主黨的候選人驅(qū)車穿過市區(qū),來了一次“游行”一長列騎摩托車的警察在頭里開路,隨后是騎在馬上的警察;兩輛空的大客車頂上,有樂隊在吹吹打打;再后面的幾輛大客車頂上,卻是帶著攝影機的攝影記者和電影攝影師。
然后才是一輛敞篷汽車,那位候選人大模大樣地坐在墊得高高的后座上。他頭戴茶色的“德爾牌”帽;他因為戴了這種帽子而大受歡迎,這種帽子也經(jīng)他一戴而大受歡迎、結(jié)果,帽店的櫥窗里便擺滿了這種硬檐的茶色禮帽。阿爾?史密斯乘著車子隆隆駛過,他的左右兩臂輪流揮動,至于人們是在歡呼,還是在噓他,這可不在乎。他后面是一群跟班的——拿津貼和不拿津貼的選舉委員,他們帶著大幅的宣傳畫片,分坐在幾輛小汽車里壓隊。
這就是那次盛大的游行。各報事先已經(jīng)花過整欄整欄的篇幅報導這件事,到晚上還會有整篇整篇的報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一個候選人在音樂伴奉中驅(qū)車穿過紐約的街道嗎?
“……穿過紐約的大街,’‘喝,這件事可了不起。原來在那一座座五十層高、有三千扇窗戶、儼然金字塔一般的大廈里,連平頂上,塔樓上,甚至高得令人頭暈目眩、沒有護欄的屋檐上,也全都擠滿了人;這些人能夠有個機會從帳柜、計算機和辦公桌旁走開一會兒,都很高興。他們朝下面望望,一面叫鬧著,一面拿些地道的美國式紙蛇和地道的美國式彩紙屑往街上扔。
紙蛇是用收報機上那種連續(xù)不斷的紙帶做的;這種收交易行情和金融消息用的機器,哪一個寫字間里不備上兩架。彩紙屑則是利用紐約市區(qū)、布魯克林區(qū)和紐約郊區(qū)隔年的電話號碼簿做成的。這些電話簿都是違章沒有交還電話公司而留起來,逢到要歡迎一位橫渡海峽的女游泳家、一個越過大洋的飛行家,至不濟在歡迎一位總統(tǒng)候選人時,就可以把它們?nèi)龀杉埿迹蟀汛蟀训赝馊觥_@時候,這些用印刷紙做成的流蘇正在從嚴峻的房屋正面垂垂掛掛、悠悠蕩蕩地落到冷清的街巷里;不一會,這些過時的交易牌價和隔年的電話號碼就在街上堆得有尺把高,可是那位候選人卻認為他在走上一條榮譽和權(quán)力的道路哩!
街心的上空掛著一條條橫幅,上面寫著候選人的姓名;有些房層的墻頭上還升起了小旗,旗上是其中一位候選人的肖像;俱樂部大廈上面用五彩燈泡綴成的煽動人心的標語;街頭到處在散發(fā)印有英文、意大利文、法文、俄文、德文、猶太文、波蘭文、希臘文的傳單(這是排印的順序):宣傳畫片中只用一種文字,當然,各區(qū)所用的文字是互不相同的。
晚上,在哈萊姆區(qū)如醉如癡地舉行了一次游行來支持胡佛——“亞伯拉罕?林肯的同黨”(這個口號擬得好,因為在黑人區(qū)里,解放黑奴的林肯是被奉若神明的)。花團綿簇的彩車行列從利諾克斯街隆隆開過,沿途經(jīng)過百來家電影院、音樂廳、違法的酒館、琴行和當鋪。車子的后座上坐著衣冠楚楚的黑紳士和黑貴婦;踏腳板上站著窮黑鬼在搖著旗子大嚷:“選胡佛”,“選胡佛”。小轎車的行列中間,另有一輛裝樂隊的大卡車;這個樂隊中沒有塞克管,沒有班卓琴,爵士樂隊中的樂器一樣也沒有,凈是些小提琴、中提琴,法國號和鐃鈸,而黑人雇來的樂師竟然清一色是白人!——你說怪不怪?
百老匯轉(zhuǎn)角上一家大商店的櫥窗里張貼著標語:“三K黨帶頭圍剿史密斯,諸君對此如有懷疑,請進來一看證據(jù)。”于是我們進去看了證據(jù);有的是嘲笑史密斯信奉天主教的各種報紙;有的是漫畫,畫著教皇騎在史密斯的肩膀上進了美國,而史密斯則在白宮的窗口向耶穌會的鼠竊隊招手。不過也有人在墻上貼著標語反駁說:“誰也不應當因為宗教信仰而受人攻擊。”
兩位候選人都拍了電影來競選。在放映大部影片的空隙時間,在音樂廳的幕間休息時間,都能看到他們,同留蘭香口香糖一樣。“這兒,那兒,哪兒哪兒都是”,家里,大街上,講壇上,無所不在。
而且他們還打算到美國的每戶人家去登門拜訪哩!——通過無線電廣播。赫伯特?胡佛在麥迪遜廣場花園發(fā)表演說時,聽眾從廣播中收聽了一小時;隨后阿爾?史密斯在布魯克林演講時,廣播聽眾又收聽了同樣長的時間。演說中間的每一次叫囂,每一次噓聲,凡是有福氣能置備一架收音機的人家,自然也照單全收。每逢有一句話語氣重了,哄鬧聲經(jīng)久不息時,那位總統(tǒng)候選人就要說了:
“朋友們!我們別在開會時舉行示威,把廣播時間浪費掉吧!”
他說得對。廣播時間的確很貴,每個鐘點要三萬元。何況整個晚上要講話的不僅是候選人,還有來為他們捧場的同黨呢。
今天究竟是選舉日,圣選舉日;白天,籠罩著一陣現(xiàn)代化戰(zhàn)斗開始以前的靜謐。其他各地的人都要在票箱前去投票,惟獨紐約人不用票箱,他們有一種表決機器,這種機器在每個選舉會場里都有三、四架。表決機器前面的一條條選民長蛇陣排得縱橫交錯。兩黨的親信黨員——從肩章上能認出來——拿著機器的模型在走來走去,告訴大家說他應該選哪幾位候選人(幾位候選人!原來不單要選總統(tǒng),還要選副總統(tǒng),選州長,選一位參議員,選最高法官,選最高檢察官和選一位眾議員呢)。
每個選民輪到選舉的時候,先把證件交上去檢驗,然后走進一間小屋,扳一下扳手把門簾拉上,將自己同整個外界隔離開來,好讓他來行使憲法賦予一個自由美國公民的權(quán)利;每隔幾年,他就要這兒來按上六個撳鈕,然后回家。
一直到晚上才開始忙起來。時報廣場,這是百老匯大街上一塊凹進去的空地,平時一到晚上就成了地面上最瘋狂的地方,吃喝玩耍,競技比武,無奇不有;今天更是人山人海,足足有幾十萬人在等著看揭曉。布魯克林區(qū)、布隆克斯區(qū)和斯塔騰島的警察都調(diào)來支持紐約,配合當?shù)氐木欤盍钪辽僖谄唏R路和從四十街到五十九街之間維持一定的交通。這幾十萬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好像光是用嗓子嚷嚷還不夠熱鬧,因此每個人隨身都帶著哨子、喇叭和撥浪鼓;孩子們在抓著錫制的盤子當鐃鈸敲,拿起面盆來當鼓打;汽車司機紛紛把車頂出租。寫字間今天放假,而且就是不放假,到這時候也早該下班了,可是沒有一個窗口不是擠滿了人,連屋頂花園的圍欄也擠得水泄不通。
新聞一條接著一條在時報大廈的八樓閃耀。每條新聞都要引起一陣大鬧大喊,喊聲在街頭回蕩,傳到了另一些人那兒,他們擠成了一堆堆楔形的人群,可是仍然什么也看不到。
午夜十二點零一分,選舉的結(jié)果揭曉了。俄克拉荷馬州阿德橫鎮(zhèn)拍來的電報以如火如荼的文字映在墻上:
“胡佛在密蘇里州占多數(shù),在選舉委員大會中獲得266票。”
選舉委員大會是由531人組成的,所以從俄克拉荷馬州的那個小鎮(zhèn)發(fā)來的消息就表示了多數(shù)和定局。
有的人咆哮如雷,尖聲怪叫;有的人歡天喜地,大吹其喇叭;也有的人悶聲不響,垂頭喪氣;人群散開了,走掉了。到了第二天,各報上洋洋大觀,全部報道胡佛和他一家、選舉的結(jié)果和選舉的花絮;2,200萬人選胡佛,1,700萬人選史密斯;胡佛在美國國旗的四十顆星上占大多數(shù),只有余下的八顆星是史密斯的。賭下的東道都要付清,有的人贏到了一筆家當,有的人輸?shù)袅艘还P家當。華爾街上,有五百萬股股票轉(zhuǎn)了手。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共和黨的候選人擊敗了民主黨的候選人。但是,民主黨自然是徹頭徹尾主張共和的;而共和黨呢,誰要說它不如民主黨民主,它可不答應。固然,民主黨在建黨時曾經(jīng)是南部各州農(nóng)場主和城市小資產(chǎn)階段的代表,而共和黨在政治上和歷史上則反對過高稅率的保護關稅,但這些差別看來都無關緊要。
這兩位謀取這個位置的人在政治上也各有一套誘人的甜言蜜語。胡佛雖然以三P政策來參加競選,可是他深謀遠慮并不著重說明他本人是相信新教的。至于要繁榮,他的對手也和他有同樣的看法。而禁酒呢,史密斯又何嘗不贊成,只是他主張,在給“麻醉飲料”下定義時,可以把含酒精量的限度略為放寬一點;不過他又說,這樣做意味著修改憲法,而事實上卻沒有哪個總統(tǒng)能有這種權(quán)限和可能。史密斯還保證,要排除私人在水力利用方面的投機,而胡佛則說他希望看到這些水力被用來創(chuàng)造最大的幸福。
綱領上沒有區(qū)別;競選的口號上也幾乎沒有區(qū)別、同時也不是人選的問題,因為候選人在當選總統(tǒng)后會受到種種影響,而在這樣一種選舉中,卻沒有人能斷言和預測候選人將怎樣來應付。民主黨的威爾遜要算是惟一的提出過明確綱領的人了,他說:“沒有哪個政治家會這樣無恥、軟弱,用任何借口使美國參加世界大戰(zhàn)。”所以盡管協(xié)約國方面大肆煽動,他憑著:“He kept us out of the war”這句口號,還是再度當選了;可是結(jié)果呢,宣布參戰(zhàn)的也是他。
所以也不是人選的問題,而純粹是兩個黨派的實力問題;兩個黨的全國委員會在宣傳鼓動上一共花去了815萬元之多,地方組織花去的數(shù)百萬元還未計算在內(nèi);因此這只是一個做買賣的實力問題罷了。
可是4,000萬選民并不以為奇。
“到底有什么變化呢?”選舉那天的晚上貝克博士在時報廣場上問他身旁一個情緒激動的人;“不論史密斯或者胡佛當選了,到底會有什么變化呢?”
“哦,變化嗎,就像忒納代替丹姆塞當上了世界拳擊冠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