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筌改畫鐘馗

作者： 張而今 【本書體例】

昔吳道子所畫一鐘馗，衣藍衫，鞹(kuò擴)一足，眇一目，腰一笏，巾裹而蓬發垂鬢。左手捉一鬼，以右手第二指剜鬼眼睛。筆跡遒勁，實有唐之神妙。收得者將獻偽蜀主。甚愛重之，常懸于內寢。

一日，召黃筌令看之。筌一見，稱其絕妙。謝恩訖，昶謂曰：“此鐘馗若母指掐鬼眼睛，則更校有力，試為我改之。”筌請歸私第數日，看之不足，別絣(bēng崩)絹素畫一鐘馗，以母指掐鬼眼睛，并吳本一時進納。

昶問曰：“比令卿改之，何為別畫?”筌曰：“吳道子所畫鐘馗，一身之力、氣、色、眼、貌，俱在第二指，不在母指，所以不敢輒改。筌今所畫，雖不及古人，一身之力，意思并在母指。”昶甚悅，賞筌之能，遂以彩緞銀器，旌其別識。

(選自《野人閑話》)

過去吳道子所畫的一幅鐘馗像，穿藍色衣衫，穿一只皮靴，瞎一只眼睛，腰插一只笏板，裹著頭巾，頭發亂蓬蓬地垂到兩鬢。他左手捉住一個鬼，用右手第二指剜鬼的眼睛。筆跡遒勁有力，確實是唐朝一代的神妙佳作。得到這幅畫的人將它獻給了后蜀主孟昶。孟昶十分喜歡、珍重它，總把它掛在內室。

有一天召見黃筌，讓他看這幅畫。黃筌一見，便稱贊它絕妙。謝恩完了，孟昶對他說：“這個鐘馗如果用拇指掐鬼的眼睛，就更加有力了，試為我改動一下。”黃筌請求把它帶回自己家中幾天，總也看不夠，另外繃直白絹畫了一幅鐘馗，用拇指掐鬼的眼睛，連同吳道子畫的一起獻上。

孟昶問道：“前幾天讓你修改它，為什么另外畫呢?”黃筌說：“吳道子畫的鐘馗，一身的力量、氣息、神色、眼光、表情，集中在第二指上，不在拇指，所以不敢擅自更改。我現在畫的雖趕不上古人，但用意是一身的力量都在拇指上。”孟昶十分高興，很贊賞黃筌的才能，就拿彩緞和銀器，表彰他高超的鑒賞能力。

鐘馗是傳說中“驅邪降福”的人物。相傳唐明皇得病，夢見一個身穿藍袍，頭戴破烏紗帽，腳蹬靴子的大鬼，捉住了一個形容怪奇的小惡鬼，先挖眼睛，后食身體。他自稱鐘馗，生前應武舉不中，死后決心除滅天下妖孽。唐明皇醒后病愈，就召吳道子為其繪像。本篇說的即是五代十國時期，后蜀主孟昶得到了吳道子所畫的鐘馗圖，十分賞愛，但又要著名畫家黃筌改畫。黃筌幾經琢磨，感到改動不得，就另畫了一幅鐘馗圖獻上，說明了理由，因而受到孟昶的贊賞。

這是我國古代畫壇的一則佳話，它主要以吳道子的鐘馗圖為中心，贊揚了五代著名畫家黃筌卓越的繪畫藝術。黃筌第一眼看到吳道子的鐘馗圖即“稱其絕妙”，琢磨之后，發現整幅畫重心在第二指上，牽一發而動全身，更改不得。這是發人所未發，道人所未道，足見其藝術眼光的犀利。而且，他自己還能畫出一個“一身之力，意思并在拇指”的鐘馗。從而說明，他是一位鑒賞、創作都極其內行的杰出畫家。

從藝術表現方面來講，首先是作者成功地以白描手法勾勒出鐘馗獨特的形貌與動作。“衣”、“鞹”、“眇”直到“捉”、“剜”等一系列動詞的運用，使鐘馗的形象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其次是多用側面烘托的手法，如以孟昶“甚愛重之，常懸于內寢”，以及黃筌“看之不足”等情節，竭力渲染吳道子鐘馗圖“神妙”。黃筌的高明也是以孟昶作為陪襯來表現。如對于吳道子的鐘馗圖，孟昶只見其皮肉，而黃筌發現它更改不得，是深入其骨髓了。第三，剝繭抽絲法。本篇開始生動地描繪出吳道子畫中鐘馗的形象，使讀者如臨其境，如見其人。后來才通過黃筌之口，稱贊“吳道子所畫鐘馗，一身之力、氣、色、眼、貌，俱在第二指”，這樣由表及里，如剝繭抽絲，真正使讀者感受到也理會到了吳道子鐘馗圖的“神妙”之處。

附帶說一下，黃筌是五代時后蜀畫院的宮廷畫家，自成“黃體”，人稱“黃家富貴”。據歐陽炯《壁畫奇異記》載，黃筌在殿上畫了雉雞，當年冬天有人進貢一只白鷹，白鷹竟不時地張開翅膀撲向畫中的雉雞。這也說明黃筌的繪畫功力確然不凡，與本篇的旨趣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