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患狐
作者: 楊曉景 【本書體例】
楚人有患狐者,多方以捕之,弗獲。或教之曰:“虎,山獸之雄也,天下之獸見之,咸詟(zhé折)而亡其神,伏而俟命。”乃使作象虎,取虎皮蒙之,出于牖(yǒu有)下。狐入遇焉,啼而踣(bó伯)。
他日,豕暴于其田,乃使伏象虎,而使其子以戈椅諸衢,田者呼,豕逸于莽,遇象虎而反奔衢,獲焉。
楚人大喜,以象虎可以皆服天下之獸矣。于是野有如馬,被象虎以趨之。人或止之曰:“是駁(bó伯)也,真虎且不能當,往且敗!”弗聽。馬雷呴(hǒu吼)而前,攫(jué決)而噬之,顱磔(zhé折)而死。
(選自《郁離子》)
楚國有一個深受狐貍禍害的人,他千方百計捕捉狐貍,卻一直抓不到。有人教導他說:“老虎是山中百獸之王,天下的野獸看見它,都驚恐失魄,伏在地上等候處置。”于是、他就讓別人做一個虎的模型,再用張虎皮蒙好,把它放在窗下。狐貍進來遇見象虎,嚇得大聲驚叫跌倒在地。
有一天,一只野豬在他田里損害莊稼,他讓人埋伏好象虎,然后讓他兒子手持長戈分頭把守各條路口。田里的人大聲呼喊哄豬,野豬嚇得急忙逃入草叢中,猛然又看到埋伏在那里的象虎,又馬上回頭向路口跑去,結果它被人們捉住了。
楚人非常高興,認為象虎可鎮服天下所有的野獸。這時候,田野里出現了一個象馬模樣的野獸,楚人趕快背著象虎向它奔來。有人勸止他說:“這是駁呀,真虎尚且不能抵擋它,你上去一定要失敗的!”楚人不聽勸告。那個象馬的野獸雷鳴般地沖上前來,抓住他就咬。他的頭顱被咬裂,很快死去了。
這是一篇文字簡潔而耐人咀嚼的寓言體小說。
首先是它寓意的深刻。本篇形式上寫的是一位頭腦簡單的楚人,他從別人那里得到了以虎的模型來嚇唬其它獸類的方法,不僅使所患之狐“啼而踣,”而且還捕獲了損害莊稼的野豬。由此出發,他認為用“象虎”之法可以鎮攝一切野獸,當遇到更兇暴的“駁”時,便依然不知變通地如法炮制,不聽他人善意的勸告,結果落個“顱磔而死”的可悲結果。但讀者如細加品味,這背后其實隱含著一個深刻的思想,即從以前的經驗中所歸納出的認識并非絕對正確。當遇到新的情況,新的問題,新的對象時,必須重新加以思考研究,方能得出正確的結論而少犯錯誤;也不能保證以后永遠準確無誤。劉基當然不會具有系統的現代科學思維理論,但從這篇寓言小說中,卻可以受到這方面的啟迪。
其次是它敘述簡潔而又內涵豐富。這篇小說從行文上看,只是采用了行動敘述的方法,但在敘述過程中卻寫出了人物很深的心理活動。當然,作者字面上并沒有象西方近代小說那樣去寫人物如何如何想,但從人物前后的行動邏輯中,讀者依然可以體會到人物的心理活動內容。在第一段中,別人只是教楚人如何制服所患之狐,但在敘述治狐之法時,說了“虎,山獸之雄也,天下之獸見之,咸詟而亡其神,伏而俟命”這些話,可能讓楚人聯想到用此法去治服其它野獸。果然,在治服狐之后,他用此法去治服野豬。第二段甚為重要,它既是第一段心理活動的結果,即由治狐而聯想到治豕,同時,它還是第三段的心理依據。這是因為當他用同樣的方法捕獲了野豬之后,便歸納出了虎可以治服所有的獸類的結論。從“楚人大喜,以象虎可以皆服天下之獸矣”這句話里,讀者便推測出楚人一連串的心理思考過程。正是有了第二段這個堅實的心理依據,當有人制止他用“象虎”之法去對付兇猛的駁時,他才會“弗聽”而喪命。同時,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心理依據,才更增加了本篇的深度,即楚人所犯的錯誤并非偶然的失誤,而欲避免此類錯誤,便須有正確的思維方法。作者的這種敘述方法,在文字上取得了簡潔明快、短小精悍的效果,在藝術上又經得起人們誦讀回味,的確是一種經濟而實用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