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的運用《環境描寫》文學寫作
環境描寫
人類是生活在社會環境與自然環境之中的,所以以反映人們活動為中心的文學作品再現生活時,是離不開對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的描寫的。正如茅盾所說:“人物不得不在一定的環境中活動,因此,作品中就必須寫到環境。作品的環境描寫,不論是社會環境或自然環境,都不是可有可無的裝飾品,而是密切地聯系著人物的思想和行動。”這段話闡明了環境和人物間不可分割的關系。
文學作品中的環境描寫,是指對人物活動和事件發生、發展的時間地點、周圍的情況、條件和氣氛的形象化的描寫方法。環境包含著兩個方面: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
一、社會環境描寫
社會環境是由人們的社會活動和具體的社會關系所組成的。人們的社會活動紛繁復雜,所構成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是各式各樣的,因此形成了各種各樣的生活現象。這些生活現象影響著人物的思想、性格和人物對客觀生活的理解、認識,從而使人物對現實生活采取不同的態度。社會環境是促使和決定人物行動的客觀因素。在以寫人物為主的作品中,作家特別注重描繪人物所處的時代和社會的各種特點,表現主人公周圍的人物關系以及圍繞著人物的具體環境。在對構成環境的各種因素的具體描寫中,去深刻揭示人物產生各種行動與動機的根源,從而表現出環境在人物思想性格的發展歷程中的決定性影響。
巴爾扎克《劊子手》中的胡安尼多,正是在特定的社會環境中展現了特殊的行為和性格。他是西班牙曼達鎮統帥勒迦涅斯侯爵的長子,在巴爾扎克《劊子手》中卻充當了法國占領軍劊子手的角色。19世紀初期,法國軍隊占領西班牙,勒迦涅斯侯爵領導曼達鎮居民反抗侵略,發動武裝“叛亂”,終因寡不敵眾而失敗,遭到占領軍瘋狂的報復,勒迦涅斯侯爵的全家將被處決。侯爵請求獻出全部財產以換取小兒子的生命。法國侵略者哥地葉將軍惡毒地提出,倘若侯爵的兒子中有誰肯充當這次死刑的劊子手,就可以赦其不死,還將得到侯爵的全部財產。為了使勒迦涅斯的光榮姓氏不至湮沒,侯爵一家接受了這一可怕的條件。經過商量,公推其長子胡安尼多充當行刑的劊子手。臨刑時,家庭中的每一個人都懷著最誠摯的希望,鼓勵胡安尼多,然后從容赴難。
外國占領軍的侵略與奴役,西班牙人民反抗侵略、捍衛民族自由獨立的英勇斗爭,這種尖銳的民族矛盾所形成的特殊環境,構成侯爵一家以鮮血和生命殉自己事業的決定性的社會客觀力量。法國侵略者的獸性挑戰與勒迦涅斯家族的理性尊嚴,形成了驅使勒迦涅斯侯爵一家人行動的強大決定力。為了回擊侵略者的挑戰,他們除了準備壯烈犧牲自己之外,還必須為自己的親人爭得生存的權利,支持他,鼓勵他帶著復仇的愿望生活下去。老侯爵率領他的子女跪倒在長子胡安尼多的腳下,請求他以“西班牙人的精神和真正的理性”來完成手刃骨肉的劊子手任務。克萊拉親切鼓勵哥哥第一個把鍘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母親眼看著兒子已經失去手刃親母的勇氣,而搶先撞巖石自殺幫助兒子完成“劊子手”的任務。這些都顯示了西班牙民族高貴的理性和高尚的情操,當然也有讓我們難以接受的親人“自相殘殺”、背離人性人倫的殘酷。我們在小說里看到了胡安尼多及家人在刑場這種環境里的表現:
一個鐘頭以后,曼達鎮一百個最有聲望的人士都遵照將軍的命令,到平臺上來觀看勒迦涅斯全家的處決。一小隊兵士駐扎在刑場四周彈壓西班牙人。西班牙市民們排成一行,站在吊著侯爵的奴仆們的絞刑架下,他們的腦袋幾乎觸及那些殉難者的腳。距離他們三十步開外,已經筑起一座斷頭臺,鍘刀在上面閃閃發光。鎮上的劊子手也在那里,以備萬一胡安尼多拒絕執行之需。不久,在鴉雀無聲的寂靜中,西班牙居民們聽見幾個人的腳步聲,一隊士兵有節奏的步伐和他們的步槍所發的輕微響聲。這各種聲音和軍官們在宴會上的音樂聲掩蔽著一次血腥叛變的準備工作一樣。大家不約而同把目光轉向城堡,看見高貴的勒迦涅斯全家穩步走來,鎮靜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他們的面容都很平靜,很安寧。只有一個人,面色蒼白憔悴,頹唐地靠在懺悔牧師身上;牧師正在用一切宗教上的安慰支持他——唯一注定要活下去的人。劊子手和所有的人一樣,大家都明白,胡安尼多今天要暫且代理他的職務。老侯爵和他的夫人、克萊拉、瑪麗吉達和她們的兩個兄弟都走過去,在離刑場幾步遠的地方跪下。胡安尼多由神父領著往那里走去。他到達斷頭臺前時,劊子手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或許是告訴他一些行刑的方法。神父把這些犧牲者安置妥當,不讓他們看見死刑的執行。他們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點也不示弱,顯出了他們西班牙人的本色!
克萊拉第一個沖到她哥哥面前。
“胡安尼多,”她對他說,“可憐可憐我膽小,先從我開始吧。”
這時,響起了一個人奔來的急促腳步聲,維克多趕到了這個悲慘的場所。克萊拉已經跪下了,她那雪白的脖頸正在向鍘刀發出召喚。軍官臉色煞白,不過他還是掙扎著盡力跑了過去。
“只要你肯嫁給我,將軍可以赦你不死。”他低聲對她說。
“動手吧,胡安尼多!”她用深沉的聲調說。
她的頭滾到了維克多腳下。勒迦涅斯侯爵夫人聽到這個聲音,不由得痙攣地動了一下,這是她所受痛苦的唯一標志。
“我這么跪著成不成,親愛的胡安尼多?”小瑪努埃爾這樣問他的哥哥。
“啊!你哭啦,瑪麗吉達!”胡安尼多問他的妹妹說。
“噢!是的,”少女回答,“我在為你著想呢,可憐的胡安尼多。沒有我們和你在一起,你會多不快樂啊!”
不久,侯爵的高大身影出現了。他望了望他幾個孩子流出的鮮血,隨即轉向默然不動的觀眾,向胡安尼多伸出了雙手。他用一種堅定有力的聲音說:
“西班牙人,我以父親的身份向我的兒子祝福……現在,侯爵,開刀吧,不要害怕,你是沒有過錯的。”
可是當胡安尼多看見他母親由神父攙著走過來時,他喊道:
“是她把我奶大的呀!”
他的話引起了觀眾一聲恐怖的吶喊。這陣恐怖的喊聲發出以后,宴會上的喧囂聲和軍官們的歡笑聲煞時靜了下來。侯爵夫人知道胡安尼多的勇氣已經耗盡,就一縱身跳過欄桿一頭撞在巖石上。觀眾當中爆發出一片贊美聲。胡安尼多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選自巴爾扎克《劊子手》,傅玨譯,范文瑚《外國文學作品選讀2》,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胡安尼多手刃親人的行為是令他和讀者都難以接受的,但特定的歷史條件和社會現實環境迫使他不得不做出了人間最慘無人道的選擇。他應當是有罪的,但他是被強迫負罪的;他不是真正的劊子手,真正的劊子手是滅絕人性的侵略者。胡安尼多按照父親和姊妹的愿望爭取生機正是為了向真正的劊子手討還血債。這一切,沒有當時不可違拗的社會環境是不可信的。而正是有了當時侵略者野蠻入侵和瘋狂殺戮的歷史背景,有了侯爵率領當地民眾奮起反抗而遭失敗,侵略者欲將侯爵全家置于絕境的現實環境,胡安尼多手刃親人的行為才是合乎迫于現實的根據的,才是可信的。
在環境描寫中,不僅要重視對一定歷史時期的社會背景的大環境進行必要的描寫,對人物活動的具體生存空間和活動場所的小環境更應給予必要的描寫。小環境往往能更直接、具體地反映出人的追求和性格特征。如岡察洛夫在《奧勃洛摩夫》中對奧勃洛摩夫“書齋”的描寫:
四壁上畫幅的周圍,花彩似的掛著灰塵蓬蓬的蜘蛛網;鏡子呢,已照不出東西,倒可以當作記事碑,在灰塵上面記錄事情來幫助記憶。地毯上都是污漬。一條被人遺忘的毛巾撩在沙發上。差不多沒有一天早晨桌子上不撒滿面包屑,不留下一只頭天晚上用了晚餐后沒有收去的盤子,盤子里總有一枚鹽皿和一塊啃光的骨頭。
要不是因為這只盤子,要不是因為擱在床邊的一支剛吸完的煙管或者躺在這張床上的主人,人們也許以為這間屋子是沒有人住的——什么東西都灰塵密布,褪了色,絕不像有人住著的樣子。不錯,書架上擺著兩三本攤開的書和一張報紙,寫字桌上擺著一只墨水瓶和幾支鵝毛筆;可攤開的那幾頁已經發黃,布滿灰塵——顯而易見,它們給丟在那里已經很久了;報紙還是隔年的;如果把鵝毛筆向墨水瓶里蘸去,說不定有一只嚇慌的蒼蠅嗡嗡地從里面飛出來。
(選自岡察洛夫《奧勃洛摩夫》,明天出版社,1997年版)
這里僅僅是奧勃洛摩夫起居生活的一個小環境,卻不難讓人看到他為什么是一個具有世界地位的無所事事、懶散怠惰的文學典型。
二、自然環境描寫
自然環境是指人物與自然景物發生聯系的活動場所。它由一系列與人的行為、心理有關聯的自然事物所組成。人類和自然有著密切的關系,人類不能離開自然生活。自然世界為人類提供了取之不竭的物質,還給人類的生存以無窮的啟示。在文學創作中,自然景物為作家提供了豐富的創造內容,也給作家帶來了自然的美妙和自然的智慧。在小說寫作中,作者常常根據塑造人物,展開情節的需要,配置有關的自然環境,著力描寫人物活動的場所和周圍的自然景物,借以交代背景,渲染氣氛,幫助推動情節的發展,揭示人物的精神世界,襯映人物的命運。如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中這段春景的描寫:
春天到來了,美麗而又溫和,沒有春天素常的那種延遲和變幻莫測,是一個草木、動物和人類皆大歡喜的稀有的春天。這可愛的春天更鼓舞了列文,加強了他拋棄過去的一切,堅定而獨立地建立他的孤獨生活的決心。……
春天姍姍來遲。大齋期的最后兩三個星期,天氣一直是晴朗而嚴寒的。在白天,太陽光下溫暖到可以融解冰雪,但是在晚間,卻甚至冷到冰點以下七度。雪面上凍結成了這么厚一層冰,以致他們可以坐著車在沒有路的地方走過。復活節的時候還是遍地的雪。但是突然之間,在復活節的第二天起了一陣暖和的風,烏云籠罩起來,溫暖的、猛烈的雨傾瀉了三天三夜。到禮拜四,風平息下來了,灰色的濃霧彌漫了大地,好像在掩蔽著自然界所起的變化的神秘一樣。在霧里面,水流動著,冰塊坼裂和漂浮著,渾濁的、泡沫翻飛的急流奔馳著;在復活節一周后的第一天,在傍晚的時候,霧散開來了,烏云分裂成了小小的卷縮的云朵,天空晴朗了,真正的春天已經到來。在早晨,太陽燦爛地升起來,迅速地融解了蓋在水面上的薄薄的冰層,溫暖的空氣因為從蘇生的地面上升起來的蒸汽而顫動著。隔年的草又顯出綠色,新嫩的草伸出細微的葉片;雪球花和紅醋栗的枝芽,和黏性的樺樹的嫩枝因為液汁而脹滿了;一只探險的蜜蜂正繞著布滿柳樹枝頭的金色的花朵嗡嗡叫著。看不見的云雀在天鵝絨般的綠油油的田野和蓋滿了冰的、刈割后的田地上顫巍巍地歌唱著;田鳧在那積滿了塘水的洼地和沼澤上面歡鳴;鶴和鴻雁高高地飛過天空,發出春的叫喊。脫落了的毛還沒有全長起來的家畜在牧場上吼叫起來了;彎腿的小羊在它們那掉了毛的咩咩地叫著的母親身邊跳躍;敏捷的小孩在蓋滿了赤腳印跡的干了的路上奔跑,可以聽見在池旁浣衣的農婦們的快活的閑談和農民們在院子里修理犁耙的斧聲。真正的春天已經到來了。
(選自列夫·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周揚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年版)
列文正處在失戀的苦悶中,春風給他帶來了安慰,帶來了希望和信心。作者在這段文字里,有層次地、具體細致地描寫了早春時節自然界各種景物的微妙變化:融化的薄冰、卷縮的云朵、顫動的空氣、新長的葉片、脹滿液汁的嫩枝、嗡嗡的蜜蜂、歌唱的云雀、歡鳴的田鳧、跳躍的小羊、奔跑的小孩和閑聊天的洗衣農婦等,無不透露出春天到來的喜悅,洋溢著蓬勃的生機。
景物描寫是傳達和烘托感情的有力手段。作家在描寫人物心情或抒發自己的感情時,總要選取適當的景物來渲染襯托。因為寫進文學作品的自然景物,已是寓情于景、情景相融的自然景物,正如馬克思所說:是人化的自然,是大自然在意識形態上的反射和回聲。作者筆下的自然環境無不滲透著人物或者作者強烈的思想感情。
在文學作品中,環境描寫的內容是多樣的。有的描繪社會生活的重大場面,或不同時代人們不同的生活情景,展示了歷史畫卷;有的描繪不同時代、地域、民族的不同的風尚習俗、社會風貌,展示了風俗畫卷;有的描繪城鄉廠礦及大自然的風光,展示了風景畫卷。環境描寫的多樣性反映了人類生活的豐富性,它不但能給人以豐富的知識,還能給人以多樣的美的陶冶。
環境描寫的角度和手法也是多樣而富有創造性的。優秀的作家總是善于根據渲染氣氛、展開情節、顯示性格等方面的需要,選擇不同角度,通過敘述人的介紹或通過人物的眼睛及感受表現出不同的環境,并運用簡筆點染、分散穿插,或工筆細描、集中敘寫等多種手法,真實生動地展示出多樣的背景、場所和生活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