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松良《珍貴的禮物》
1
大清早就被蘇寶君的電話吵醒,他緊張地問我最近有沒有看見楊芳?我對楊芳的行蹤心知肚明,可卻故意說不知道。蘇寶君和楊芳是我以前的同事兼好友,楊芳的年齡比我倆大,我們都叫她芳姐。我倆剛進派出所那會兒,她已經結婚了,還生了個兒子,可誰知道蘇寶君的腦子哪根筋錯亂,愣是暗戀上了這位已婚少婦,苦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婚,整日長吁短嘆。
我辭職到本地一家知名公司當業務經理前,出于對兄弟的關心,曾苦口婆心地勸他放棄楊芳,可這小子倔得很,油鹽不進。
也許是命里有緣分,去年年底,楊芳事業有成的老公程錢進跟自己公司的女員工整到了一起。他也許只是圖個新鮮刺激,誰知女員工工于心計,偷拍了倆人親密的艷照找到楊芳要求成全。或許出于自尊吧,楊芳不顧程錢進的苦苦挽留,離了婚。
蘇寶君得知后,激動萬分,壓抑的感情噴薄而出,迅速對楊芳展開了全方位的狂熱追求。幾個月后,喝得醉醺醺的他半夜跑到我的單身公寓,樂呵呵地跟我說:“兄弟,成了!我和楊芳成了,她答應和我處處看。”我當時嘴上說恭喜恭喜,心里卻是一百個不看好。
蘇寶君的母親不知從哪里得到了消息,找到了我,求我幫幫她,想方設法拆散他們。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淚,不停地向我數落蘇寶君腦子進水了,楊芳大他好幾歲,關鍵是隨身帶著個“拖油瓶”,這事兒她堅決反對。
我沒法拒絕老人家的信任,只好答應她再試試看。
幾天后,我給蘇寶君打了電話,約他在派出所附近的湘菜館吃中午飯。我到后都喝完一壺鐵觀音了,這哥們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正準備出來,就遇到一位大娘來咨詢。我招呼服務員上菜,邊吃邊聊,蘇寶君說他已經打聽到楊芳離職的消息,但是誰也不知道她帶著兒子丁丁到底上哪兒去了。
我有意誤導他,說楊芳會不會被她前夫程錢進帶走了,倆人又舊情復燃了?
“真的會這樣嗎?”蘇寶君手足無措,著急地問。看他那熊樣,我的心一軟,差點兒將楊芳的新住址告訴他了。
我覺得蘇寶君是女人見得太少,所以才會無藥可救地喜歡上了楊芳。于是,我暗暗決定幫蘇寶君解脫出來。我想起一個人來,這姑娘芳名馬菲,二十三歲,在讀大四,曾經給我們公司拍過平面廣告,氣質嫻靜,儀態端莊。
我跟馬菲說自己有一傻帽朋友,喜歡上了離異帶小孩的少婦,哥們兒打算解救他脫離苦海,不用獻身,她就經常約他吃個飯聊聊天,跟他有意無意暗示對他有意思,讓他知道這世界上不止楊芳一個女人有魅力,就行了。
馬菲咬著半個蘋果,柔柔地問我:“那你朋友要是對我動了真情,我該怎么拒絕他啊?人家可是好心軟的哦!”
“那你見好就收了他,人生如戲,你只管盡情施展演技。”我說。
過了幾天,蘇寶君糊里糊涂地讓我帶出來跟馬菲一起吃牛排。菜剛上齊我的手機鬧鈴就響了,我抄起手機猛拍腦門,假裝有急事要辦,交代蘇寶君陪馬菲吃飯。
馬菲主動和蘇寶君聊了起來,為了拉近關系,還時不時地對他毛手毛腳,使出渾身解數討他的歡心。從頭到尾,都是馬菲剃頭挑子一頭熱,蘇寶君對馬菲的態度冷淡。
離開西餐廳,我也沒啥事兒干,正巧一個妹子打電話約我看電影,我樂顛顛地就去了。《變形金剛4》看到一半,馬菲的微信來了:亮哥,你朋友真是個怪胎!什么女孩要自重,男女授受不親啊?竟然還說我裙子太短領子太低,他有本事就別看嘛,得了便宜還賣乖。然后,拿我跟楊芳比,說他那個寡婦如何好。這人我受不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寡婦和離異差別可大了,人家楊芳不是什么寡婦。不過,馬菲剛才描述蘇寶君的話倒符合我對他的一貫認知。記得我們大學時玩真心話大冒險,我色迷迷地問班上的妹子小紅跟多少男人有過那啥?蘇寶君拍案而起,這種問題怎么能問?
我說真心話不就是要刺激要探秘別人內心世界嗎?那你問一個。結果,這小子是這樣問的:“小,小紅,你說我最大的缺點是什么?”從那以后,班里同學搞私人聚會,沒人愿意帶他玩了。
馬菲的失敗讓我覺得有些意外,我決定換另一個試試。
大姨早就托我給她寶貝女兒司佳敏找個對象,她出身農村,一身淳樸氣息,和蘇寶君簡直是黑白配。
司佳敏看了蘇寶君身著警服的照片,頓時粉臉漲得通紅,羞答答地同意見面。但是,蘇寶君自從上回被我騙去跟馬菲見面之后,起了戒心,不肯輕易相信我了。
一邊是蘇寶君不領我的好意,另一邊是司佳敏整天催問何時安排見面,我正相中一個妹子,為追她沒少費心思,哪有精力去管他們的事。
拖延了兩三天,終于被我想到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于是,就有了下面的故事:蘇寶君接了個快遞員的電話,下到樓下。長發飄飄的女孩快遞員一見到他,就來了個自我介紹:“我叫司佳敏,是亮哥讓我來找你的。”
“不是說有快遞嗎?”
司佳敏拿出一封信,蘇寶君滿腹狐疑地打開,是我給他寫的一張紙條:“快遞給你美麗淳樸的終身伴侶一個,貨到付款。”
2
蘇寶君這個好心當成驢肝肺的家伙,又是在關鍵時刻打斷我的進程,客戶笑盈盈地把我推到門外,拉長了聲調:“您接完電話,咱們再談吧!”
我長嘆一聲按下手機應答鍵,大吼:“我一再幫你,你小子回回坑我。”
蘇寶君居然比我還無奈,讓我趕緊過去把司佳敏領走,因為她正在跟他媽一塊兒包豬肉大蔥餡兒的餃子,他媽簡直喜歡死她了,他怕照這樣下去,要是他不娶她,他媽跟她義結金蘭。
這小子居然還挺幽默的,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次我沒給你發錯貨吧?阿姨都這么喜歡了,你能不能讓阿姨好好高興一次,跟這姑娘好好談談?
蘇寶君說她真不錯,像我妹妹,我心里只有楊芳,誰也替代不了她。要不,你現在過來,咱們一塊兒吃餃子,吃完,你把她送回家吧!拜托兄弟了!
我真是無語了,只得跟客戶道了別,到他家去。
餃子皮薄餡兒大,蘇寶君一家是山西人,老醋又正,我一口氣吃了三十多個,撐得我直打飽嗝。吃完我送司佳敏回家,她一路上陰著臉不說話,到家門口下了車,才挨著玻璃窗對我說:“哥,你咋不早說,蘇寶君有女朋友了。”
“那叫啥女朋友?帶個小孩的離異少婦,比他大好幾歲,現在還不知去向。我跟你說,蘇寶君要是娶了她,他媽非得跳河不可。”
司佳敏的大眼睛如泣似怨,我心里咯噔一下,萬一她回去跟大姨告我一狀,回頭大姨不得罵死我,我連忙跳下車哄她別生氣,我是覺得他倆真的不合適才……我話還沒說完,司佳敏就堅定地說她喜歡他,就沖他對感情的態度,她覺得跟了他錯不了。她說要再努努力,反正知道他家在哪兒,他媽也喜歡她,沒事兒她就去他家做做飯掃掃地,時間長了不怕他對她沒感覺。
真是我的好妹妹,為愛大膽向前沖,不怕不成功!我給她點了個贊。
“好你個王八蛋,敢背著我在外面偷食,看我打不死你!”一聲凌厲的暴喝破空而來,我還沒看清是誰,屁股上已經挨了一腳。
我氣不打一處來,回頭一看,是異性閨蜜許楠楠。
許楠楠短發,長腿,從小練跆拳道,可以輕易把腳后跟放到我腦門上。
“你個死變態,這是我妹。”我解釋。
許楠楠冷笑道:“只要是個女人,哪個不是你妹?”
快走到樓梯口的司佳敏聽聞回頭沖許楠楠笑笑,替我解圍:“姐姐,這回他沒瞎說,我真是他表妹。”
“難道你變好了?”許楠楠有些失望地上了我的車,我們去了沐足城,一邊洗腳一邊閑聊。
許楠楠是個窮游客,剛從法國窮游回來,她大談路上除了罪犯就是色狼,還是國內民風淳樸。我說,得了吧你,法國帥哥跟你約炮你還不主動遞上計生用品。她一巴掌打在我臉上,然后長嘆道:姐我三十二了,比你還大兩歲,難道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就這么難嗎?說完,拿眼瞟我,似乎想收了我。我夸張地調戲她,姐,你腰上的骷髏紋身我看了害怕,看到你我只想下跪點煙,你不用色色地打我的主意了。
不過,我總覺得剛才她的話哪里觸動了我,我一拍大腿,蘇寶君這家伙不就喜歡比他大的女人嗎?許楠楠走過南闖過北,論見識論深刻恐怕能甩楊芳兩條街。這樣想,我不由得兩眼放光地看著許楠楠,她居然有些臉紅,問我是不是對她有感覺了?
嘿嘿嘿……我搓著手背笑道:“楠姐,幫小弟一個忙……其實你最大的問題就是你給不了男人妻子的感覺母親的感覺甚至女朋友的感覺,你能打能殺,你還滿世界漂泊,可是賢妻良母能做的洗衣做飯帶孩子你會哪樣?女朋友最拿手的撒嬌賣萌化妝裝純你會啥?我當然了解你啦,你仗義、獨立、不做作,而且也很漂亮,但你就是女人味不夠嘛!你也不需要改變,這是天性,我覺得蘇寶君這樣的男孩正適合你。我介紹你倆認識一下試試,你正好借這個機會找找戀愛的感覺,找找內心深處女人的一面,也許會有驚喜哦!”
許楠楠白了我一眼,說:“你就忽悠吧!不知多少無知少女就是被你這張嘴給害了!”
“那你是同意了?”我大喜。
許楠楠不再理我,把兩條長腿架在洗腳盆上任服務員擺布,自顧自地看起雜志來。她穿著一條短褲,修長筆直的腿火辣惹眼。我吞了一口口水,開始給蘇寶君打電話。
電話通了以后,我痛苦地對電話里喊:“寶君啊,我失戀了啊,快來安慰我啊!”他遲疑了好一陣子,還是相信了,我真是個好演員。
“總不能讓蘇寶君來這里看我倆親密地沐足吧!得換個環境。”在許楠楠的提議下,我們移步到了歲月西餐廳。
我用手機微信把位置發給蘇寶君,半個鐘后,他踏著夕陽走了進來。
蘇寶君和許楠楠身為我的好友,他倆之前互相知道,但是并不熟悉。蘇寶君早對許楠楠“大姐”名號敬畏有加,許楠楠也頗為給我面子,表現出了幾分柔情。兩人當著我的面交換了微信、QQ和手機號碼,再三答應我會保持聯絡,我才含笑放心地買了單,找了個借口離開。
3
我開車到了春風街附近一個老舊的居民小區,把我提前準備的一些小孩玩具、衣服和圖書拿出來,然后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二十號樓頂層,輕輕按了按門鈴。
“誰啊?”里面傳出來楊芳好聽的聲音,伴著小孩的歡叫。我清了清嗓子,答道:“芳姐,我是亮子,順路來看看你和丁丁。”
楊芳從貓眼里瞄了一下,然后開了門,探出半個身子來,彎彎的眼睛笑得像兩汪春水一樣:“怎么這么晚來啊,吃飯沒?”我撓撓頭,小心翼翼地坐到沙發上,不自然地說:“吃過了,公司忙,耽誤了一會兒,怎么樣,你前夫這兩天來找過你嗎?”楊芳假裝生氣地打斷我的話:“什么前夫,真難聽。”
過了一會,楊芳去廚房拿來一個蘋果,遞給我說:“吃吧!”然后,落落大方地坐在我身邊,既不因為我是個單身男子出現在她家里而拘束,也不因自己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單身媽媽而悲觀。她笑得云淡風輕,笑得閉月羞花,笑得天真無邪,笑得讓人忘我。
記得上次蘇寶君的母親找過我之后,我晚上打電話給楊芳,想好好聊聊她跟蘇寶君的事,讓她斷了跟蘇寶君來往的念想。
那時是晚上十點多鐘,楊芳那邊的環境很亂,似乎是在KTV里K歌,其間有男人一直在勸她喝酒,她不太情愿地應付著。我問芳姐你干什么呢?楊芳小聲告訴我,自打離婚后,以前認識的一個領導老纏著她,這不,又約她出來K歌,她想走非不讓走。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問了地址和房間號,開車就去了那里。
我推開包廂門的時候,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正抓著楊芳的手,想把她往自己懷里拉。楊芳表情尷尬又不好發火,勉勉強強地在那兒抵擋,中年男子的手都摸到楊芳的腰上了,旁邊還有兩男一女旁若無人地唱著歌。
那一刻,我本想上去拉著楊芳就走,可是轉念一想,這領導可能只是喝大了,把事情鬧僵的話,怕以后不好收場。于是,我調整了一下表情,撲上去抓住楊芳的手說:“姐啊,你快回家看看吧!爸和媽打起來了,非要鬧離婚啊!”
所有人都愣了,楊芳瞪著大眼睛不知道我要唱哪出,我繼續編下去:“爸聊完QQ忘了關,媽發現他最近在和以前的初戀情人聯系,氣得要跳樓,反正是不打算跟爸過了!我怎么也勸不住,二舅讓我趕緊來找你,你再不回去,只怕咱倆就成單親家庭了!”然后,我對那個領導說:“大哥,我得趕緊帶我姐回家了,你們繼續唱,別停啊!”說完,我手一使勁兒,把楊芳從他懷里拽了出來,迅速逃之夭夭。
送楊芳回家的路上,有兩個妹子在微信上問我是否有空。一個是大學生一個是市報的記者,我一邊開著車,一邊敷衍著她們。突然間,一個沒素質的家伙開著遠光燈從對面駛過來和我擦身而過,不遠處又出現了個橫穿公路的行人,我嚇出一身冷汗,猛踩了一腳剎車,頭碰到了擋風玻璃上。
“哎呀!”楊芳的身子也跟著猛地一晃,她不但沒有責怪我,反而伸手摸摸我的額頭,查看我有沒有碰傷。與楊芳對視的那一瞬,我感覺她的眼眸是那樣的清澈和嫵媚,我的心像忽然被觸動了一樣,跳得好厲害。
這些年,我不知道跟多少令人心醉的美女有過露水情緣,可是心卻像性功能障礙無法勃起一樣,對她們始終沒有心動的感覺。只有那一次,和楊芳對視的那一瞬,像是黑暗的原野突然被閃電照亮的感覺,究竟為什么會如此強烈?
楊芳急著回家看丁丁,在路上,我就簡單地把蘇寶君他媽的話跟她轉達了一下,楊芳沉吟了半晌說:“其實,我對寶君談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可是這幾年來,我一直都能感覺到他對我很用心,我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對于婚姻真的沒有什么奢求,只想找一個真心對我、不會騙我的人過日子。你說,我這么想有什么錯?”
“你也說了,你并不愛寶君,你不覺得自己跟一個特別愛你 ,而你卻不愛的人在一起,有一種不公平交易之嫌嗎?有一種你利用了他對你的真心、來滿足你被關懷被疼愛的心理需求的嫌疑嗎?”
楊芳似乎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沉默了片刻,她打開車門說:“想不到你心思這么細膩,以前你在所里的時候我們幾個女同胞都覺得你是個禍害,就會憑著自己長得帥去騙人家小姑娘。”
我叫屈:“芳姐,你可冤枉我了,我其實對感情可專一了,就是沒遇上真喜歡的。”半個身子已經探出去的楊芳又扭頭對我一笑,說,“哈,你又騙人。”
我呆了兩秒說:“芳姐,我知道蘇寶君為什么這么對你癡情到底了,我也知道為什么那個領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為啥?”楊芳呆呆地問。
“因為你笑起來的時候太美了。”我說。
“哈哈哈哈……”楊芳大笑起來,“你個毛頭小子,騙小女孩的這招對姐我不管用。”
我也笑道:“女大三,抱金磚嘛!何不認真考慮一下我?”
“下輩子一定考慮。”楊芳轉過身,兩手垂著背在身后,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一周后,我接到楊芳的電話,她說她仔細考慮過了,也許我說的是對的,她不應該那么自私。不久,她就辭職了。
為了徹底逃離蘇寶君的視線,在我的安排下,她帶著丁丁悄悄地搬來春風街居住。
4
我的思緒被丁丁的嬉笑聲拉回。丁丁爬到我膝蓋上,奶聲奶氣地說他們班明天辦晚會,他是主持人,問我他牛不牛。
我驚訝地摸著丁丁的頭夸他好棒啊,然后開玩笑說,女主持人是不是全班最丑的那個女生?
丁丁瞪著和楊芳一樣大的眼睛,天真地說,郭香才不丑呢,我們一起主持,她長得特別可愛。
我忍俊不禁,轉頭對楊芳說:“你這是要當婆婆的節奏啊!”
楊芳凝視兒子的眼神異常溫柔和細膩,好像一雙無形的手,時刻想把兒子撫摸,擁入懷里。
“媽媽,爸爸明天會來看我嗎?”丁丁跳下我的膝蓋,跑到楊芳面前問。
楊芳的眼神動了動,低頭抱住了丁丁,把下巴抵在丁丁的頭發上,輕聲回答:“媽媽不是跟你說了嗎?爸爸工作太忙,一個月只能看你一次,上星期爸爸不是剛看過你嗎?”
丁丁癟了癟嘴,把腦袋擱在了楊芳的膝蓋上,小腳踢著地板嘟噥:“媽媽,我知道你和爸爸離婚了,你們離婚了爸爸就不要丁丁了嗎?你們為什么不一起陪著丁丁呢?”
我第一次看見楊芳流淚。一個女人,一生中也許要流無數次淚,但往往只有最親密的人才能看見,無論美丑,女人的眼淚總是讓人心碎。此時,我特別理解楊芳說的,一個真正關心她的人,一個不會騙她的人有多么重要。如果是丁丁爸爸在這里,如果他沒有出軌,現在一家人該是多么其樂融融。如果蘇寶君在這里,也許他的一個擁抱就能給楊芳些許的安慰。想到這里,也許是平時跟女孩們在一起摟摟抱抱習慣了,我不由自主地坐了過去,伸手攬住了楊芳的肩膀。
楊芳渾身輕輕顫抖了一下,她抬起了頭,含怨似水的眼睛真的讓人心都要融化了。她輕輕站起身,很自然地躲開了我的手臂,說:“哎呀,讓你笑話了,我去洗個臉。丁丁,給叔叔表演一下你的節目吧!”
剛才觸碰到楊芳肩膀的手還留著她的溫度,我感到不可思議,自己這是怎么了?她是個離異帶著孩子的母親,是我好兄弟深愛的女人,我是陰謀拆散他們的,可為什么我會這么緊張激動又失落煩躁呢?
一定是近期操持蘇寶君的事太盡心盡責,荷爾蒙壓抑太久導致變態了,我決定接受一下正確思想的教育,回歸正常的生活軌道。
可是,不知為什么,我心里卻有一些傷悲,就好像一個立志四海為家、離家出走的人,獨自走到一個月圓的夜里,在荒野里一條清澈的河邊坐下準備洗把臉,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河水里,頭頂是冷清寂寞的圓月時,那種曠世孤寂與悲傷。
從楊芳家出來,不知為什么,我特想放縱一下自己。我給小志打電話,問他有沒有什么節目,他說你來朝歌酒吧!我到時,小志、小九、老六還有幾個妹子早已經喝開了。啤酒加果汁、劃拳、扔骰子,輸了喝酒、脫衣服、親嘴兒、摟抱、貼面舞,妹子們都穿得很少,露著明晃晃的大腿和起伏的酥胸,每個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前戲,深夜里還會再發生點什么。這才是生活,才是激情,才是男人女人該干的事兒,蘇寶君你個傻逼,還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暗戀一個少婦,大好的青春你去喂狗了嗎?
小志摟著我的脖子噴著酒氣,指著一個胸部異常飽滿的女子對我說:“這個妹子給你,哈哈,離異少婦,放得可開啦!”
盛情難卻啊!我緊貼著她坐下,她湊過來,胸部幾乎緊緊頂著我。我大著舌頭說,大姐你好豐滿啊!她嬌羞地捏了我一把,說,真討厭,叫人大姐,你多大?我說三十了。她故作驚訝地說,我也三十,你幾月的?我說,八月的。她捂著嘴巴夸張地說,咱倆不會這么有緣分吧?小志在一旁大笑說既然這么有緣,今晚床上好好敘敘舊吧!
她捶了小志一拳說,去你的,接著問我幾號生日啊?我說我二十六號。她晃了晃頭說,那我還真比你大,快叫姐姐吧!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鞠了個躬,畢恭畢敬地叫了聲姐姐!
她哈哈大笑,胸部上下起伏。我坐下毫不客氣地摟住她,她就跌倒在我懷里。我一邊揉著她的肩膀一邊問她叫什么名字?她依偎在我懷里用頭發撩著我的脖子說叫張芳,讓我叫她芳姐。
我火氣很大地一下子推開了她,吼道:“你怎么能叫芳姐呢?”
她一臉莫名其妙:“我怎么不能叫芳姐呢?”
我抓起啤酒瓶一拍桌子,指著她道:“芳姐也是你叫的?”
小志他們都拿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同樣為自己的行為和想法感到不可思議,大家不歡而散。
5
想找個人說說自己的迷茫,可是我發現平時最常說話的人就是蘇寶君,總不能去跟他說:“我把你女朋友藏起來了,我要拆散你們,我好像還愛上她了!”
我嘗試找馬菲,找李滿花說話,她們似乎聽得很有興趣,但不斷傳來的微信和QQ信息的聲音,讓我覺得她們都不在狀態。我發現沒有朋友了,雖然一切看起來熱熱鬧鬧熙熙攘攘,但是我的靈魂是空虛的,熱鬧的世界好像一個真空的氣球,我浮在半空,到處飄蕩,每一個飄過的人都戴著假面具一樣笑著和我干杯,可是誰也聽不到我在喊什么。
我想來想去,覺得只能找許楠楠。
許楠楠打的過來,然后開車把我帶到郊西她熟悉的一個茶餐廳里,她看著我一口氣喝完一杯冰凍奶茶卻一言不發。
還是我打破沉默:“楠姐,我想跟你說一個秘密,我想了很久,發現沒有別人可以說,只能說給你聽可能才會好一些。”
許楠楠微微一怔:“亮子你可別嚇我,你什么時候這么認真過。”
我揉了揉眼睛,問她有沒有類似的經歷,一個認識很久的人,一開始你對她并沒有什么異樣的感覺,可是突然有一瞬間,你發現她原來是那么美,從那時起一切都不一樣了。
許楠楠抿著嘴唇有些不安,她說:“哦,這也很正常,感情往往是突如其來的嘛!就像歌里唱的,愛像龍卷風,愛像重感冒。”
我握著奶茶杯喃喃地說:“以前一直以為自己喜歡胸大屁股大的辣妹,可是如今卻發現苗條纖瘦的女孩是那么亭亭玉立、純潔可愛。”
許楠楠收起兩條原本叉開的足有一米長的腿,緊緊并攏在一起,局促地道:“這個,各有千秋吧!”
我突然支起身子,望著許楠楠的眼睛說:“我有這樣的感覺,我不想跟她結婚,也不想跟她上床,甚至不想跟她說話,只想看著她美麗的眼睛,一動不動,從日出看到日落,從花開看到雪舞,任由時空從我們身邊流轉,任皺紋和白發爬上我們的臉,都沒關系,只要我能這么看著她。”
許楠楠的眼神像跳躍的小鹿一樣躲閃著說:“這個,不一定,也許她想和你結婚呢!”
我長嘆一聲說:“我實在沒有想到,我居然會愛上比自己大的女人。”
許楠楠不知何時起身從我對面挪到我旁邊,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溫柔的聲音說:“比你大的女人有什么不好,她經歷更加豐富,對感情更加珍惜,更會疼愛你,呵護你。”
我聽了無比感動,感到世界上真正有了理解我的人,這種感覺簡直比在地殼中埋藏了一億年的恐龍化石,由于地殼運動遇到了另一具化石那樣讓我慶幸。我輕輕握著許楠楠的手,聲音發抖地問:“你真是這么想的?”
許楠楠望著我說:“真的亮子,我早就這么想了。”她的話有些奇怪,但是我沒有來得及細想,因為我還有更大的困擾——不想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蘇寶君去競爭。
“愛情是自私的,是自愿的,你不能因為害怕傷害你兄弟的感情就放棄你的愛情,更不能因此單方面斷絕一個女人愛你的權利。你要霸道地說出來,勇敢地去做,這才是你,才是追求愛情的人該做的事情。”許楠楠像哲學家一樣安慰我。
和許楠楠的交流太愉快了,我忍不住一下子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她似乎也很激動,顫顫地用她纖瘦卻有力的胳膊抱住了我的背。我兩眼放出堅定的光芒,對著已經熱淚盈眶的許楠楠說:“謝謝你楠姐,我要去追求楊芳。其實我早就跟你說過的,她是蘇寶君喜歡的那個離異帶小孩的少婦!我要勇敢地跟隨我的內心!”
“啥?”許楠楠的笑容僵住了。
“亮子你個死變態佬!”剛剛還溫柔得像只貓咪的許楠楠突然身形暴漲,然后我眼前一道黑影閃過,似乎是她的必殺奪命回旋踢,我突然產生了自己是一只風箏的幻覺,隨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自打許楠楠誤會我是在跟她表白之后,她對我愛理不理了。
6
蘇寶君電話里支支吾吾地說許楠楠經常約他一起吃飯,我高興地問他們進展到什么程度了。他說你別瞎說,楠姐說我像她弟弟,拉著我無非吃吃喝喝,我跟她沒什么深層關系。他又說,最近不知道誰惹著楠姐了,她老是罵罵咧咧不知道在罵誰,說要扒他皮抽他筋什么的,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我裝聾作啞地說不知道,然后問他有沒有跟楊芳聯系上?
蘇寶君激動地說他前天給她發了一整晚微信,說了好多好多話,今天早晨的時候她終于回復他了。
我好似遭到一記晴空霹靂,問她回復你什么了?
蘇寶君說,她說有很多話想跟我說,約我周末一起吃飯,你知道嗎亮子,或許她是為了躲避她前夫才換了住處。我越聽心越亂……“喂喂,亮子?你在聽我說話嗎?”蘇寶君扯著嗓門喊。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禮貌地不說話,慢慢掛斷了電話,而且猛然產生了一種沖動,一定要去做一件事情。
跳上車,我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楊芳家門口,一種莫名的悲傷涌上我的心頭,心想楊芳這么美麗優雅的女人,實在不應該租住在這里,她和丁丁應該每天無憂無慮,安心享受陽光、美食、音樂和生活,她應該穿最時尚的名牌,開低調但名貴的車子,有屬于自己的溫馨寬敞的家和優雅干凈的琴房,以及一個一生一世都愿意注視她呵護她的愛人。
我決定,這一切由自己來給她。
可能是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突然造訪的緣故,楊芳的眼睛里滿是驚訝。此時,我腦子里像是星河倒轉,心頭仿佛有熔巖噴發,我激情勃發地將一大段事先醞釀過,但是講出來卻雜亂無章的話傾盆倒出:“芳姐,你也許覺得我很傻帽,你也許覺得我是個二百五,你也許覺得我是個紈绔子弟換了口味又來騙你,可是你聽我說,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真的愛上你了。”
然后,我深吸了一口氣,單膝跪下,掏出剛買的鉆戒,大聲說:“親愛的,我愛你,請你嫁給……”
可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只見門咣當一聲被推開,從驚訝萬分的楊芳身后走出一個老太太,她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看著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個熟悉的童聲驚呼起來:“我聽明白了,叔叔想跟媽媽結婚!”
我僵硬地跪在地上,緊接著看到楊芳的前夫,程錢進一臉鐵青地走了進來。
我對程錢進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年前,那時楊芳產下丁丁后,設宴款待親朋好友,蘇寶君先去的,我審完倆小偷才去,程錢進站在門口迎客,他主動跟我打招呼:“是亮子吧?歡迎歡迎。”
那時,程錢進只不過是個欠了銀行很多錢的小老板,由于背負了巨大的經濟壓力,人顯得有些疲憊。如今,事業蒸蒸日上的程錢進再一次站在我的面前,微微彎腰俯視著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的我,對白一如初次相見:“是亮子吧?你這是怎么了?”
狹路相逢,雖然措手不及,但是后發制人隨機應變是我的強項。我立即站起身拍拍膝蓋,滿不在乎地說:“芳姐,你家地板什么材質的,我覺得還是實木地板比較合適,小孩子在上面跑跳也摔不著。喲,這不是前夫哥嗎?你好,你好,什么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你們?”程錢進看了看我手里的鉆戒,轉頭冷冷地問楊芳:“你在我們復婚的事情上一再猶豫,難道是因為他嗎?”
復婚?我心里大吃一驚。程錢進把楊芳的媽媽接來,搞這么大的陣勢,原來是為了給自己當說客的啊?
“哎呀,不是的!”楊芳又氣又羞地對我說,“亮子,開哪門子玩笑,丁丁爸爸找我有事商量,你先回去吧!”
楊芳說話的口吻像是在哄一個小弟弟,合著我說了一大堆,亮出了鉆戒,還撲通獻上驚天一跪,她全當我在找樂。我覺得自己短時間內沒什么語言可以說服她了,于是,我繞過楊芳,直接走向程錢進。
楊芳和她媽緊張地盯著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其實,我的心情也有些緊張,但是我故意走得大搖大擺,走得玩世不恭,好像依舊青春年少,在離程錢進三十公分的地方站住了,“程錢進,你出軌找小三那是你們婚內的事兒,害芳姐那么傷心,我就先不理你了。如今你厚著臉皮一再騷擾芳姐,看在你是丁丁他爸的份兒上,我也先不追究。可是現在芳姐單身,我剛好也是單身,所以我有追求芳姐的自由。我今天就要當著你的面告訴你,我愛芳姐。芳姐我追定了,你想競爭我奉陪到底。不過有一點,如果芳姐不想見你,你還硬纏著她,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說著說著,我流氓氣大漲,不由自主伸手打了程錢進一耳光。程錢進不甘示弱地揪住了我的頭發,我倆就在屋里打了起來。楊芳嚇壞了,連忙上前想拉開我們,可我倆好似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意分個高下,任她怎么勸也分不開。
正在這時,丁丁跑了出來,抱住我的腿就咬,咬之前還喊了一聲口號:“壞叔叔,不準打爸爸!” 其實,我皮糙肉厚,沒覺得丁丁咬得多疼,只是怕咯壞了丁丁的牙,連忙松手去抱丁丁,嘴上還說著:“丁丁別鬧,叔叔……”
程錢進卻以為我斗不過他要對他寶貝兒子不利,一記擺拳正中我顴骨。我一個“操”字還沒罵出來,已經向一邊倒去。可氣的是丁丁玩的小汽車剛好在旁邊,也不知這賊父子是不是早有算計,總之我一腳踩在小汽車上,啪嚓一聲劈了個一字馬。
7
許楠楠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我曬出被人打傷臉的照片,怒氣沖沖地跑來,進門就對著我的屁股一頓踹,邊踹邊說:“我讓你出去跟人打架,與其讓別人打死你不如我踹死你得了。”
我一邊單腳點地滿屋逃竄一邊質疑:“我打架跟你有毛關系?你踹死我,我們家沒后了,你跟我媽解釋去?”
“我操你姥姥。”許楠楠一字一句地說,“以后你的事兒我再也不管了,你愛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我準備去北歐旅行,一時半會你也見不到我了。”說罷起身就走。
“哎,哎,哎,還真生氣了?”我伸手去拉許楠楠,卻只拉到一把空氣。許楠楠走到門口又停下,從背的挎包里摸出一個小盒子,滿臉不屑地扔給我:“過幾天你生日!別叫我來了!禮物提前給你!”
我接住盒子,是一塊手表,我沖她背影喊:“楠姐我從來不戴表啊!”
許楠楠沒有回頭,飄過來一句話:“蘇寶君說,楊芳覺得男人戴手表有氣質。”
原來如此。許楠楠走后,我又美美地睡了一覺。然后,打起十二分精神去上班。
坐在大班椅上,我一心想知道楊芳跟程錢進談得怎么樣了,又想知道楊芳跟蘇寶君吃飯時到底會說些什么,心里亂成一團麻,心情糟透了。
我正盤算著怎么從蘇寶君嘴里套出他們約會地點時,蘇寶君卻打來電話:“有空嗎?到時能不能陪我去和楊芳吃飯?”
我心花怒放,不過我還是鎮定地說,這個,我得看看日程。我隨便翻了翻桌子上的《時尚男人》雜志,說,行倒是行,不過你倆久別重逢,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叫我去給你們當電燈泡嗎?
蘇寶君在那頭說他感覺到楊芳很不開心,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告訴他,我去了,他會表現堅強些。
我問了他們吃飯的地方和時間,“勉強”答應了。
我在辦公室里等著下班,公司財務部門的李滿花來給我送文件。她用撩人的媚眼看著我,鮮紅的嘴唇像盛開的玫瑰,飽滿的身材搖曳多姿。
我立即擺出輕浮樣兒,說:“寶貝兒,今晚一起嗎?”
“好啊哥,人家早就想和你共度良宵,讓你好好疼愛了……”李滿花伸出纖纖玉手,指尖輕劃過我的臉,輕啟朱唇呵氣如蘭。
我毫不羞怯,悄悄地把臉湊上去,目光深沉地凝視著她說:“來吧,好妹妹,今晚我一定會讓你知道做女人的快樂……”
“哇,亮子你越來越惡心了!我都玩不過你了!”李滿花哈哈大笑,然后說正經事:“這個月的財務報表,梁總讓我給你送來一份,我走啦,預祝你今晚成功勾搭到漂亮妹子。”
“哎不是,你就這樣走了?說好的共度春宵呢?”我假裝失落地喊,“喂,你怎么看出來我要去約妹子?還是漂亮妹子?”
李滿花搖晃著誘人的腰臀走到門口,轉身兩手沖我做了一個開槍的手勢,然后回答:“因為你戴上了你從來不戴的手表。”
我對李滿花算是領教了。她跟每一個出色的男人曖昧,讓他們錯誤地以為自己一下子就能把她拿下,關于她和各種男人上床的緋聞不少,但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男人和她已經上了床。也許,作為弱勢的女人,她只是巧妙地利用自己的美麗來構建和諸多男人的良好關系,來維持自己的生存和事業吧!
李滿花走了不大一會兒,蘇寶君說他到了,我下了樓鉆進他的小車里。
我們去到約好的南岸大酒店三層咖啡廳里等楊芳,可左等右等她也不來,我讓蘇寶君繼續等,自己去抽支煙。
走下旋轉樓梯,來到二層的露臺上,我胳膊撐在歐式的欄桿上俯瞰富麗堂皇的一樓大廳。離約定時間晚二十分鐘了,楊芳還沒來,我感到奇怪,她是個守時的女人,做事麻利,從不拖延。我打電話給她,電話無人接聽,再打,電話正忙。我繼續打,電話通了,只聽傳來一句“快放開我!”就突然斷了。
我腦子嗡的一下,第一反應是程錢進又來騷擾楊芳了。我有程錢進的電話,我打過去張口就罵:“限制人身自由這種違法的事你也做得出來?你趕緊把楊芳放開,不然我現在就過去削得你屁股開花你信嗎?”
“楊芳不是去找蘇寶君了嗎?”程錢進回我。
我一怔,程錢進的話至少包含了兩方面的信息:一是他沒有騷擾楊芳,楊芳可能出危險了;二是蘇寶君對程錢進都已不是秘密,楊芳對他如此坦白,他們很有可能要復婚了。
程錢進要和楊芳復婚,這打擊對我來說太大了,我頭疼欲裂,豆大的汗珠從頭皮里冒出來。蘇寶君不知什么時候也下來了,他站在我身后問:“怎么回事?”我避重就輕回答他:“楊芳可能出事了?”
“不可能吧?”蘇寶君也急出了一腦門汗。不一會兒,程錢進喘著粗氣跑來,他有些失態地推了蘇寶君一把:“你不是跟楊芳約好了嗎?她人呢?”
“別犯渾啊!”我拉住程錢進的胳膊,“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得趕緊想辦法知道楊芳到底在哪里?”
“你少在這里裝蒜。”程錢進一把甩開了我,“那天要不是你跑去向楊芳求婚,她早就跟我復婚了!”程錢進憤憤不平。
我知道,壞事了,什么也瞞不住了。
蘇寶君像木偶般生硬地走過來,指著我的鼻子吼:“亮子,你,你竟然還好意思向芳姐求婚?原來,你一直知道她在哪兒,卻瞞著我,還假裝好人。”
一旁已經點上一支煙的程錢進狠狠吸了一口,應聲道:“沒錯,你的好兄弟一點也不地道,背著你向你愛的女人求婚!”
8
正感到孤獨無援之時,我看見楊芳踉踉蹌蹌、衣衫不整地從酒店大門外跑了進來。她頭發凌亂,臉上帶著淚痕,一眼就能看出她剛跟人發生過撕扯。我和蘇寶君、程錢進都驚呆了,“喂,你怎么了?”我們同時朝下喊道。
“是鬼影!鬼影回來了!”楊芳秀麗的臉上布滿了驚恐的表情。
“什么!”聞聽此言,我和蘇寶君驚得面無血色。我更是胃里一陣翻涌,幾乎要嘔吐起來。多年前那次被人用電擊器猛擊的事件噩夢般降臨在我的身上,我頓時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當年,城區出了一個電擊狂魔,專門使用電擊器襲擊單身女性進行搶劫和強奸,一個月內犯案四起,襲擊對象通常是三十歲上下的下夜班的白領少婦,我們稱此人為“鬼影”。幾個月勞而無獲之后,又有兩名女性被害,其中一名受害者由于反抗強烈,竟然被活活電死。
我們所領導迫于壓力放出奇招,抽調美貌女警打扮成白領,夜里在街上游蕩,充當誘餌。我和蘇寶君跟楊芳組成一個小組。
午夜時分,楊芳穿過一條燈光昏暗的胡同時,一條黑影如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從背后勒住了她的脖子,想把她拖進路邊的一輛黑漆漆的面包車里。蘇寶君發出了豹子一樣的怒吼,撲向了鬼影。隨后,我看見鬼影一扭身,避開了蘇寶君,用力過猛的蘇寶君撞在了墻上……
雖然發現中計,鬼影卻并不慌張。他冷冷地對楊芳說:“你是警察,我記住你了。”隨后,轉身而逃。血氣方剛的我,一心想拿下這個亡命之徒,追了十多分鐘,將鬼影逼入了一條死胡同。
鬼影望了望三米多高的圍墻,聳了聳肩,轉過身來面向我,輕蔑地問:“警察先生,您帶槍了嗎?”
黑暗中,我們猶如兩頭困獸,劍拔弩張。
“等增援嗎?”他居然歪頭一笑。
我頓時怒火中燒,上前就是一記直拳,鬼影靈活閃過,一把抓住我的右手腕,我揮起左拳用指骨朝他咽喉打去,這是警校教官傳授的絕招。然而,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鬼影一歪脖子,我的拳頭擦著他的脖頸劃過,然后他居然像會縮骨術一樣,用脖子和肩膀夾住了我的拳頭!我兩手被制,他卻騰出一只手抽出電擊棒朝我腹部襲來,黑暗中騰跳起一道亮麗的電火花,隨后就是一陣從小腹擴散開來的肝膽俱裂的疼和麻痹。
好在這時警笛聲四起,鬼影只好丟開我,縱身一跳,攀上了胡同的墻頭,隨著我失去的意識一起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據楊芳講,她約蘇寶君吃飯,主要是想跟他好好說說感情的事,因為考慮到孩子的因素,她準備跟程錢進復婚。事發前十多分鐘,在離南岸大酒店約五百米遠的路口,她從出租車上走下來,這時候,一個黑瘦的人與她擦肩而過,“請問,您是警察嗎?”對方突然發問。
楊芳毫無戒備意識地“嗯”了一聲。
“還記得我吧?”
然后,不等楊芳反應過來,就莫名其妙地挨了那人好幾個耳光。
楊芳尖叫著護住自己的臉,似乎想起他是誰來了……鬼影卻不善罷甘休,揪住她的頭發在地上拖行。不幸中的萬幸,酒店的幾名保安發現了這一幕,并上前制止了,可卻讓鬼影大搖大擺地又逃脫了。
我們一起坐進程錢進的車里護送楊芳回家。程錢進說,別在那兒住了,接上兒子回來住吧,我陪著你們。我和蘇寶君兩個失敗者一路無語,我倆之間也沒有發生爭執,盡管楊芳想跟蘇寶君也許還有我說的話沒機會說了,但是我們都懂了。
看著程錢進一手抱著丁丁一手攬著楊芳進入電梯,蘇寶君悵然若失。為了打破尷尬,我用胳膊拐了拐蘇寶君說:“兄弟,喝一杯去吧?”
蘇寶君回過神來,說:“去吧!”我上前緊緊擁抱著他,我知道,我們還是好兄弟。
9
幾個月后的一個夜晚,我和李滿花在影視城看完一場電影,余意未盡,又去酒吧尋開心,卻與蘇寶君不期而遇。他坐在酒吧的角落,一個人自飲自酌,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走過去奪下他的酒杯。
見到我,蘇寶君眼里放出奇異的光彩,我指了指身邊的李滿花,意思是還有下半場,不能跟他拼酒。蘇寶君慢慢站起來,從懷里掏出一張請柬,丟給我。不用看,請柬是楊芳和程錢進的,他們即將舉行復婚儀式了。
看來,蘇寶君心里還是放不下楊芳,為伊消得人憔悴。可他這樣做有什么用,楊芳又不知道。我在李滿花耳邊低聲問想不想看戲?我還加了一句,只要是對蘇寶君這渾小子有利的戲,我這個導演義不容辭。
我使了個眼色,李滿花就進入了角色。她將酒杯奪了過去,往杯里倒滿白酒,笑著對蘇寶君說:“芳姐要結婚了,寶君哥心里不痛快,都說一醉解千愁,今晚你就盡情地喝,醉了也是英雄漢。”
李滿花使的是激將法,蘇寶君喝了滿滿一杯酒,迅速進入到醉酒的瘋狂狀態。見條件差不多了,我讓李滿花買了單,然后架著寶君上了車。我們把車子開進楊芳居住的小區,把寶君放出去。
蘇寶君一下車就搖搖晃晃地來到楊芳家樓下,扯開嗓子大喊:“楊芳,我愛你,愛你的心永不改變。”
小區出了新鮮事,圍觀的和從窗口伸出脖子觀望的人越來越多……楊芳被小區保安請了下來,她沒好氣地指責蘇寶君:“上次不是已經跟你說得很明白了嗎?你覺得這樣做有意思嗎?”程錢進恰到好處地遞給楊芳一瓶礦泉水,附和:“這種死皮賴臉的人,得給他降降溫。”楊芳接過瓶子,擰開蓋,澆了寶君一頭涼水。
蘇寶君抹了把臉,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沖到我和李滿花藏身的方向,一把抓住我的頭發,兇狠地罵道:“亮子,你倆出的什么爛主意,害得我丟人現眼,這回你倆滿意了吧!”
原來蘇寶君這小子精著呢,他是將計就計。他對楊芳愛得那么濃烈,那么認真,那么深刻,那么執著,我心里不由得暗生佩服之意,就連李滿花也被感動了。送蘇寶君回家的路上,李滿花不止一次地提到,要是我對她,有寶君對楊芳一半的好,她就幸福得要飛上天了。
蘇寶君無可奈何地說別學他,他這是單戀,剃頭挑子一頭熱沒用。不過,寶君強調,即使無法挽回楊芳的心,他也要謝謝我們的友情幫助,這是他對楊芳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了,爭取了,至少他以后不會有遺憾。
等蘇寶君下車后,李滿花雙眼閃爍淚花,聲音有些哽咽地跟我說:蘇寶君能這樣想就好了,他算得上是一個對愛情純粹的人。
周末的下午,程錢進和楊芳的復婚儀式在南岸酒店如期舉行。我到后沒有看見蘇寶君的身影,于是猜想:他上回受到了那么沉重的侮辱和打擊,沒面子來參加婚禮也在情理之中。可幾分鐘后,我卻意外地接到了寶君的電話,他問我到了沒,讓我給他占個位置,他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掛斷電話,我沖李滿花擠眉弄眼,暗示她蘇寶君快來了,說不定一會兒又有好戲看。
李滿花會意地點點頭,然后優雅地挽起我的手臂。這時,楊芳端著高腳酒杯,笑意盈盈地走來……身后是大屏幕上唯美的寫真。
因為頭發被鬼影給揪壞了,楊芳理了短發,看上去像個俏皮的小男孩。
“芳姐好,我是亮子的女朋友。芳姐你今天真漂亮,我三十五歲時,要是還有你這么美就好了!”李滿花和楊芳聊得火熱,像多年未見的好姐妹一樣。
“哈哈,你們倆,真般配。”楊芳說完,盯了我一眼,轉身離開,拖尾裙劃出憂傷的曲線、離別的弧度,像一個破碎的句點。走了幾米遠,她又回過頭來,凝視著我,說了一句什么,遺憾的是司儀正好宣布儀式開始,轟鳴的音響就將她的聲音淹沒了。
蘇寶君還沒有到,我急了,走上舞臺把楊芳拉到一邊,數落她:“楊芳,你也太薄情寡義了,我兄弟蘇寶君真心實意地愛你,一直默默地為你付出,難道就不值得你珍惜和留戀,就不能認真考慮一下他?最起碼,你們也要等他來了再舉行儀式吧!”
這時候,有人慌里慌張地從外面闖進來,關掉了音響,朝人群大喊:“不好了,蘇警官出事了。”然后,他又一溜煙跑了出去。
楊芳愣了一下,脫掉高跟鞋提起裙尾緊跟著追了出去……
我趕到現場時,看見120救護車已經來了,楊芳跟救護人員一起,把渾身是血的蘇寶君抬上車,疾馳而去。
聽現場負責警戒的舊同事說,蘇寶君為鬼影所傷,據他掌握的情況表明,寶君應該是在南岸酒店附近與鬼影狹路相逢的。我心想:寶君實在太愛楊芳了,他怕鬼影再次去傷害她,所以采取了不理智的方式,單獨去面對一個窮兇極惡、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歹徒。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鬼影最終還是被蘇寶君舍命制服了,當押著鬼影的警車從身旁經過時,我追上去狠狠地朝警車踢了幾腳,開警車的舊同事搖下車窗,和我打了個招呼,提醒我不要在這里浪費時間,趕緊去醫院看寶君。
是哦,都急糊涂了。我來不及去酒店開自己的車了,直接攔了輛的士就往醫院趕。我趕到急救室,看到醫生和護士圍成一圈,楊芳抱著蘇寶君的上半身坐在床頭,寶君臉色蒼白,有氣無力的樣子很嚇人,他顫抖著手艱難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包,塞了好幾次才塞到楊芳手里,然后頭一歪,就一動不動了……
時間仿佛靜止了,整個病房瞬間靜下來。過了許久,楊芳輕輕起身放開蘇寶君,攤開了手里的紅包,我們看到,上面寫著:
只要你幸福快樂,我愿意付出我所有;要是程錢進將來對你不好了,你轉過身就會看到我,我永遠是你堅強的后盾。
蘇寶君
本欄責編 李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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