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子《難忘卻溫暖的海河》
有一年春夏之交,在天津開會,晚飯后沒參加集體活動,因朋友小艾要過來看我。
在晚飯后,我忽然胃痛發作,想一個人休息,也擔心應酬時力不從心而失禮。于是,我打電話給小艾,讓她不要折騰過來了。她卻說,已經出發了,要帶我去看海河夜景。
在酒店外面的停車場,小艾從汽車里鉆出來,一路小跑來到我身邊,將手里一件碎花夾棉的棉布開襟背心,不由分說地裹到我身上。她猜到我對天津氣溫預估不足,穿得少。
時值五月,天津的夜晚泛著絲絲春寒。我身上單薄的衣衫的確有些“凍人”。
小艾是土生土長的天津人,身軀嬌小,相貌平平,話不多,典型的行動派。那一刻,這個小女人舉手投足間迸發出的母性溫柔,如同河流洶涌,從我心間澎湃而過。
小艾開車載著我,從小白樓附近出發,穿過兩個街區,來到海河之畔。
我們沒有乘坐游船,只是漫步、閑走。從解放橋走到大沽橋,在五月微風里,夜間的海河展示著絢麗得令人震憾的視覺盛筵。海河兩岸,現代化建筑鱗次櫛比,有舊式小樓的精致,有新式高樓的壯觀,或典雅或洋派,一棟棟建筑物流光溢彩,造型各異,又和諧得仿若一體。那種海河獨有的風情與魅力,讓人心身愉悅而陶醉。我驚訝于科技的詭異與燈光的迷人,有游船掛著彩燈從視野里輕輕劃過,我恍然覺得自己置身于某部影片的美景之中,卻又分明知道,這不是影片,是海河真實的夜晚。
徜徉在高顏值的城市夜景里,我與小艾邊走邊聊,兩個多小時順著海河之水不知不覺流逝而過。我們聊觸動過心靈的小說和電影,聊生活中一些難忘的事情,心情是歡暢的,開放而不設防。那一刻,胃部的不適,已了無影蹤。
那晚,小艾送我回住處。在酒店門口,我要把身上的棉背心還給她,她卻拒絕收回。她說,你還要在天津待一天,早晚都用得上,別嫌棄就好。望著小艾駕駛著車子消失在夜色里,一種融化到骨子里的暖意,像棉花一樣把我整個人天衣無縫地包圍。
躺在酒店的床上,我想起我先生講過的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在天津念大學時的趣事。周末他與幾個同學湊一起想包頓餃子,出去買食材與拌餡的調料,騎著老式的二八自行車,一隊人馬從校園出發,賣力蹬車兩三個小時,抵達當時天津最繁華的商業中心勸業場。萬事俱備只差醬油時,他們在一家糧油店,為打一點醬油遭遇“困境”。店里的醬油不散賣,只賣整瓶,且瓶的容量又非常之大。幾個窮學生也就打算包一頓餃子,用不了整瓶的,關鍵是沒有多余的錢。左右為難之際,看店的營業員──一位中年大嬸,叫他們不用買了,當場將幾大瓶醬油拔開木塞蓋,每瓶往外勻出一點點。窮學生們意外地得到了拌餃子餡的醬油,卻沒花一分錢。幾個大小伙子不好意思了,想幫大嬸干點裝卸搬運類的力氣活,大嬸卻懶得跟他們啰嗦,擺擺手,叫他們趕緊包餃子解饞去。
我先生在天津讀了四年書,他最念念不忘的,除了天津人的爽直厚道,還有一種天津美食:耳朵眼炸糕。炸糕外皮酥脆,內餡香甜軟糯,學生時代的他,對“耳朵眼”的熱愛,遠超過大麻花與狗不理包子。那時候,他和同學們為買上一斤“耳朵眼”,常在周末騎上幾小時的自行車,到天津西部的一家老店排半天隊才能如愿。我先生說,天津人排隊守規矩,很少見到爭搶插號而鬧出不愉快的場面。
歲月流逝,因文學緣故,也因機緣巧合,我的生活中也陸續有了幾位天津朋友。有土生土長的天津人,也有外地因讀書或工作留津的人,天津朋友給我的深刻印象是,特別講規則,相處起來簡單、自然、舒服、全安。他們有一說一,一諾千金,不油嘴滑舌,與人交往沒有什么彎彎繞繞。就像天津這座城市,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卻沒有什么噱頭與花哨包裝,物價是實實在在的,民風是淳樸自然的,老百姓生活舒適度較高。外地人來了,不論你是窮人還是富人,這個城市都會暢開胸懷、毫不吝嗇地接納與包容,讓人輕而易舉就會喜歡她,愛上她,眷戀她,難以忘記她。
一方水土育一方人。我想天津人性格里的樸素大氣,熱情與豪爽,與海河之水的哺育是分不開的。幾十年前亦或幾百年前的海河,沒有現在這么靚麗炫目,但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如同基因流淌在血液里,孕育了天津的城市文化與民俗民風,又一代代傳承下來,并濡染了在津生活的他鄉人。而生長、生活并成長于天津的人,他們又以自己的智慧、文明與純良個性,發射出光芒,照耀了這個城市。
幾次去天津的經歷,使這個城市已然像一位老友,烙進我的記憶。每次皆因時間關系,行程匆忙,沒能仔細深入地了解這個城市更多的局部細節。也因此,我的心里對這座城市愈加生出向往。有機會,一定還會去。
海河的迷人夜色,五大道的優雅氣質,時常縈繞在我的腦海。那件碎花的棉背心,盡管被水洗得已經明顯褪色,但至今被我珍藏在衣櫥里,每逢換季整理衣柜觸摸到它,愉悅情緒就會條件反射般造訪我。在心里,它占據著任何大牌服裝都無法替代的特殊位置。兩年前,在青島一家商場的品牌店,看到風格類似的碎花棉背心,我幾乎身不由己地停下腳步,不假思索挑選了兩件不同的花色,快遞一件給小艾。
她收到后回復四個字:合身,暖和。
我心頭暖意蕩漾,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