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廣總督信乩
作者: 張孟鄰 【本書體例】
朱克敬
朱克敬(?——1890)字香蓀,號暝庵,甘肅皋蘭人,曾補湖南龍山縣典史。1871年流寓長沙,留心國事,注目洋務,工詩善文,著有筆記《暝庵雜識》記述清末政治、軍事、文化等多方面的軼事、見聞。
兩廣總督葉某,酷信乩。初,英人來索舊饋,葉請于乩。乩曰:“無庸,將自去”。既而英人果與鄰國構難,疾引去。葉由是益奉乩仙。
咸豐八年,英國兵船再至,葉更虔禱。乩判曰:“靜靜靜,自然定”。葉信之,遂不設備,英人書來亦不答。是時,方校武科,英人猝至,擄葉去。葉舟中賦詩,有“海外難尋高士粟,斗邊空泛使臣槎(chā差)”之句。英人歸,以玻璃櫝盛之,舁(yú魚)游四國,觀者人一錢。其門生某挽聯云:“身依十載春風,不堪回首;目斷萬重滄海,何處招魂。”可謂善于立言。
(選自《瞑庵雜識》)
兩廣總督葉某,非常迷信扶乩。當初,英國人前來索要過去的賠款,葉某又向乩仙請教。乩語說:“不用管它,英國人將會自己離去。”之后,英國人果然與鄰國結仇并發生糾紛,很快退兵走了。葉某從此越加尊奉“扶乩仙術”。
成豐八年(1858年),英國軍艦又一次來到,葉某更加虔誠地扶乩向神祈求指示。乩語判定說:“靜靜靜,事情自然會安定。”葉某相信了乩語,于是也就不設防備,對英國人送來的書信也不作答復。這時,正在舉行武生考試,英國人突然殺到,把葉某俘獲而去。葉某在船上作詩,有“海外難尋高士粟,斗邊空泛使臣槎”的句子。英國人回去后,把他裝在一個玻璃制的大盒子中,抬著他在許多國家巡回展覽,前來觀看的每人交一元錢。葉某有個學生,寫了一副挽聯,說:“身依十載春風,不堪回首;目斷萬重滄海,何處招魂”,可說是說到點子上了。
本篇取材于清朝咸豐年間第二次鴉片戰爭中的真實歷史事件。負責清廷外交事務的兩廣總督葉名琛,傲慢而又迷信乩語。1857年,由于印度(當時為英國殖民地)發生民族起義,原進攻廣州的英軍很快離開中國前往印度,而葉名琛居然歸之于乩語所中,吹噓“大勝”,并言可以將洋人“一律斬斷葛藤”。由于葉名琛不作戰備,英法聯軍攻陷廣州,葉被俘。他在途中天天為英國人作畫,卻又自稱“海上蘇武”,最后客死印度加爾各答。
本篇中的葉某是滿清末年中國守舊官僚的典型代表。他顢頇自大,不愿睜眼看世界。作為國家負責外交的官員,“英人書來亦不答”,表現出十足的傲慢、愚昧。更可笑的是,他把國家的軍務大事全部寄托在扶乩這種迷信上面,荒唐之極。終至被俘受辱,喪盡國格、人格。而被俘之后,這位滿腦子腐朽思想的官僚,仍然不肯正視現實,居然作詩吹噓什么“高士粟”,“使臣槎”,仿佛自己是為國家使命而忍辱負重的蘇武式人物,或者隱居山林的名士。從葉某身上,可以看到當時愚昧昏聵的滿清朝廷與腐朽、迷信、迂闊守舊的士大夫之流的群體形象。
本篇篇幅極短,但藝術上也有可道之處。作者在行文中,沒有對葉名琛的行為進行褒貶,但隱藏在敘述背后的,是一種強烈的輕蔑、憎惡的情緒。行文中多處將具有鮮明對比效果的場面排列一起,對葉某進行諷刺。比如戰爭開始前的葉名琛盲目自大,恥于同洋人對話,最后卻落得個“以玻璃櫝盛之,舁游四國”的可悲可嘆的下場,前后形象判若云泥。再如,作者將“以玻璃櫝盛之”的形象與葉某“舟中賦詩”中所自憐自噓的“高士”、“使臣”身份,進行對比,無情地揭露了葉某自許的“悲壯”角色,從而鞭撻了他所代表的滿清士大夫不肯正視現實的阿Q式嘴臉,諷刺效果極為強烈。即使是短短的一句中有時也有對比諷刺,比如“是時方校武科,英人猝至,擄葉去”一句。葉某不作戰備,導致不戰而敗,而被俘之日,竟是耀武揚威校閱武舉考試之時。不作褒貶,而其意自明。
此外,結尾一處,引述葉某門生的挽聯,表達了時人對葉某既可憐又憎惡的態度,對于表現葉某可悲可嘆的下場,也起到了很好的渲染氣氛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