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張狂之微笑》經典解讀
王國維《人間詞話·張狂之微笑》經典解讀
張狂之微笑
雙聲疊韻之論,盛于六朝,唐人猶多用之。至宋以后,則漸不講,并不知二者為何物。乾嘉間,吾鄉周松靄先生著《杜詩雙聲疊韻譜括略》,正千余年之誤,可謂有功文苑者矣。其言曰:“兩字同母,謂之雙聲,兩字同韻,謂之疊韻。”余按:用今日各國文法通用之語表之,則兩字同一子音者,謂之雙聲。(如《南史·羊元保傳》之:“官家恨狹,更廣八分”,官、家、更、廣四字,皆從K得聲。《洛陽伽藍記》之“獰奴慢罵”,獰、奴兩字,皆從N得聲。慢、罵兩字,皆從M得聲是也。)兩字同一母音者,謂之疊韻。(如梁武帝“后牖有朽柳”,后、牖、有三字,雙聲而兼疊韻。有、朽、柳三字,其母音皆為ou.劉孝綽之“梁皇長康強”,梁、長、強三字,其母音皆為ang也。)自李淑《詩苑》偽造沈約之說,以雙聲疊韻為詩中八病之二,后是詩家多廢而不講,亦不復用之于詞。余謂:茍于詞之蕩漾處多用疊韻,促結處用雙聲,則其鏗鏘可誦,必有過于前人者。惜世之專講音律者,尚未悟此也。
有時候讀《人間詞話》,會發覺王國維,這個固執的老文人有著非常可愛的一面。
喜弄文字之人,專注于此,其心就如孩子一樣天真。從最末兩句便可覺出王國維在讀詞后發現這樣的道理,沾沾自喜的小兒之情就像一個大孩子。
專注某一個事情,認真的態度,往往會叫人顯得天真單純。
王國維在這則里,前面將雙聲和疊韻講得甚多。但是前面所講的東西都是鋪墊,好像一個孩子在大人面前強調自己的功勞之大,不直接告訴你他的成就,要將成就的由來一一道出,由此這成就也就顯得更是成就。
他在前面引經據典,不惜大費筆墨,非要使你明白何為“雙聲”和“疊韻”。
此則中提到,乾嘉間,吾鄉周松靄先生著《杜詩雙聲疊韻譜括略》,正千余年之誤,可謂有功文苑者矣。其言曰:“兩字同母,謂之雙聲,兩字同韻,謂之疊韻。”
那么雙聲,就是詞的兩個字中,聲母相同便是雙聲,比如“學習”,“學習”的聲母都是“x”。
那么疊韻,就是詞的兩個字中,韻母相同便是疊韻,比如“窈窕”,“窈窕”的韻母都是“ao”。
古人在寫詩詞的時候,講究音韻,旨在叫詩詞讀起來如歌般更上口,具有音樂之美。
把雙聲和疊韻費了一大通筆墨講清楚之后,王國維才壓抑住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地說:“余謂茍于詞之蕩漾處多用疊韻,促結處用雙聲,則其鏗鏘可誦,必有過于前人者。惜世之專講音律者,尚未悟此也。”
就是說,他研究詞發現了一個用“雙聲”和“疊韻”來加強情感表達的方法。
在詞的蕩漾之處,用疊韻。蕩漾之處,總是情感纏綿溫柔的,用疊韻更顯得情意深沉,疊韻強調在韻母上,兩個韻母相同就有著加重情感之意,而兩個韻母相同,發音的時候也將尾音強調拖長,吐出來的語言更綿長,也更顯得情深義重。這樣的方式,在現代詩人徐志摩的《再別康橋》里面都有體現。
在詞的促結之處,用雙聲。促結之處,總是情感緊湊不張的,用雙聲更顯得收緊難馳,聲母的發生都是極其短的,兩個聲母相同,強調之意,緊張之意,便在讀音中彰顯出來。
連這樣細致的地方,都被王國維發現了。
其實,真正該發現這方法的人,應該是研究音律之人。
一個讀詞之人,連這些細微的地方都能精致成文,不得不佩服他讀詞之細,做事之投入和認真。
那么他天真的略帶張狂的欣喜,更是叫人為他而微笑?。
【注】
周春,字屯兮,號松靄,清代學者。
梁武帝,名蕭衍,南朝梁代詩人。
劉孝綽,名冉,南朝梁代詩人。
李淑,字獻忠,北宋文學家,著有《詩苑類格》。
沈約,字休文,南朝梁代文學家。
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四》引陸龜蒙詩序:“疊韻起自如梁武帝,云‘后牖有朽柳’,當時侍從之臣皆倡和。劉孝綽云‘梁王長康強’,沈少文云‘偏眠船弦邊’,庾肩吾云‘載碓每礙埭’,自后用此體作為小詩者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