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城》姚鳳霄散文賞析
走進水泥森林般的城市,樓房、車輛、街道、行人,密集雜糅,令人眼花繚亂。人們穿行其中,如同螞蟻般辛勞。衣冠楚楚的人,文明,有禮,舒適,一個個活成了精。人們聚居享受生活的日子,就那么神仙似的高高在上嗎?
走在城市迷宮里,過去現在和未來,高端與低俗,無我化,存在感,隨人的身體移動和指尖跳躍與世界同行,讓人有種精疲力竭的感覺。茫茫人海,陌生的臉相對無言,雖是人潮洶涌,卻咫尺天涯,情感走向荒漠化。匆匆討生活的人們走在大街、地鐵、辦公樓、工廠、商場,在不斷轉變和應對面臨的問題,為生存而不懈打拼。有時,人們欄桿拍遍,也不見溫暖的應答,有時,腦海浮現尋不見自然山野的離思愁緒。城市里聚集多年的精神慰藉,在時光之中慢慢消散了神秘,無限的惆悵如過江之鯽紛紛出逃。
我們先回到城市的最初。城市,也稱城市聚落。《辭海》上釋義:城市是一個人口密集工商業發達的地方。從古至今,城市人氣旺盛,文明因城市而發展。城市是城和市的組合詞,古來,城市的形成,因“城”而“市”,或因“市”而“城”,筑建一座美而功能齊全城市,極大地考驗著人類的智慧。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是人命定的依傍,能夠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才是順暢和美的,因而,中國古人建城往往注重風水。中國的風水學由九天玄女創始,戰國時較為完善。風水為相地之術,又稱堪輿,堪指高處,即天道,輿指低處,即地道。風水是古代之秘術,有藏風得水之說。《葬書》釋曰:藏風聚氣,得水為上,故謂之風水。風水用抽象的“氣”的運動變化規律,也即按自然的秩序,采取自然的行動,以便獲得平安和快樂。風是元氣和場能,水是流動變化,風水的核心思想是人與大自然和諧。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氣息和風水,不管是“形勢派”,還是“理氣派”,人們對風水的研究,都是追求旺人、旺氣的結果。居好地,占好水,生氣勃勃地繁衍,是人們的美好追求。
農耕時代,人類開始定居,真正意義上的城市是工商業發展的產物。隨著現代化進程,城市林立,數不勝數,其富足繁華的巨大象征力,沒有了以往的深刻性。破敗蕭瑟不應該是歷史遺產應有的狀態。中國兵馬俑、埃及金字塔等等城市文化資源有著不可限量的內涵和價值,暗合了一種歷史延續下來的“道”。世界水城“威尼斯”,從中世紀起就是繁榮的貿易中心。作為全球的旅游勝地,那種延續至今的水城氣息依舊。小船“剛朵拉”在城市中穿行的聲息,莎士比亞喜劇中“威尼斯商人”的拜金氣味,仿佛還在,威尼斯歐洲會客廳的魅力依舊不減。
英國皇宮的紙迷金醉,法國酒吧的浪漫多情,耶路撒冷的虔誠朝拜,中國故宮的奇珍異寶,美國城市的摩天大樓,泰國佛寺廟宇的巍峨秀麗等等,城市建筑千奇百怪。天才的設計和建造,不一而足的各種功能,令人嘆為觀止。城市把人的優缺點放大,也把地球上人的最高智慧發揮到極致。
城市由人精心打造筑建而成。大都像人一樣,有著不同的面目和氣息。陽剛、甜膩、清新、肅殺、酸腐、寧靜、喧囂等等。城市的內里外在,給人不同的感受。四圍的環境,眾多人和物的氣息,構成了城市細部,塑造出一個城市的獨特氣息,密集繁華抑或擁塞郁悶,古舊清冷抑或溫馨自在。
后泡沫時代的城市,在新常態下,工業化的地景,以混凝土森林綿延不斷的方式抵達天空。它們遺世獨立了很多年,曲折的敘事,在向晚的塵囂抑或是霧靄的灰白里沉淀。城市的公園里,一束朝陽攀上酒杯,愛著迷離的美。夕陽斜照的木座椅,往往承載著愛情和沉思,幸福的小魔法師會把孩子們的笑聲灑在草地和球場上。
春夏秋冬,藍紫綠黃、褐赭粉白錯落其間,工業商業的忙碌喧囂,落葉不掃的小資氣息,酒吧咖啡的慵懶浪漫,占據城市不同空間和寸金之地。現代城市的公共交通,地下管網,街道空間的物理重建,互聯網、GPS、各種傳輸信號,如同看不見的大網,覆蓋在城市的每個角落。不管愿意不愿意,人居城市,人便是城市的一分子,城市把每個人的氣息一網打進,奮起進取,隨波逐流或掙扎頹廢,全由自己自由選擇。
到迪拜,可以看到人造景觀和城市建筑是現代城市化的極致。無中生有,城市魔術師般呈現在眼前。人造景觀勾勒出一幅世界地圖,島嶼群有三百多個,造價超過30億美元。摩天大樓豪華炫目,迷亂中有人神不辨的念頭。這種感覺,正如諾獎獲得者特朗斯特羅姆的詩:“我像一只抓鉤在世界底部拖滑,抓住的都不是我要的。疲憊的憤怒,炙熱的退讓。劊子手抓起石頭,上帝在沙上書寫。寧寂的房間。月光下家具站立欲飛。穿過一座沒裝備的森林,我慢慢走入我自己。”詩人用深度的意象和隱喻來塑造人的內心世界,我們與之共同感受到一種絕望和希望。上帝無動于衷,上帝也只能在沙上書寫。而現代人則是在海上書寫,書寫出神奇幻彩一座城。在迪拜,金錢的氣息,魔幻的氣息,超時空的氣息,讓人不相信眼睛。時尚奢靡諂媚現代人的感官,瘋狂迷醉秒殺人們淳樸本真的內心。
我們在一個最好的時代,也在一個最壞的時代。我們看到:膨脹的城市讓我們日益陌生,建、拆、加載、抽離,城市的歷史感支離破碎,地點感茫然莫辨,方向感一路消弭,靈魂捆綁在城市之內,博弈,平衡,妥協,堅持,城市的規劃師和建筑師,用歷史、未來、希望進行云計算,用職業素養和擔當,彈撥城市的紋理,調配城市空間的容量,雕琢每一個節點、邊緣、建筑品質,為城市的人們計算生活節奏,培植幸福的人文氣息,讓人的靈魂和城市共成長。在城市的瞬息萬變與安如磐石之間,書寫人性的篇章,向資本申明良知,向權利講述真理,為殘弱者提供溫暖的庇護。
我們還看到:現今工商業的重足踏破鄉村原野,城市的巨手揮掃山海湖泊,地平線之上,甚至大海之上,城市天女散花般扎根。地上,高樓道路廣場雕塑教堂霓虹眾多,地下,管網密布,水、電、暖、氣管線交錯。地鐵、商城、車庫、防空設施等等,許多地方都是人為裝修裝飾過的;暗淡的變成閃亮,生硬的變成溫軟;混沌丑陋的,經過千刀美容呈現妖魔化的美。燈紅酒綠里,人的感官被迷醉、被欺騙。城市被人為虛空的美,一鍵銳化或放大。城市流光溢彩的表象里,主觀化的虛構大于真實。一些城市氣息,變得讓人無法忍受,霧霾、銅臭氣、冷漠感,充斥在現代化的城市里。
我們要怎樣才能回歸城市最初的美好,要怎樣才能保持人類初心的那種祥和?城市的安寧舒適漸漸遠去了,城市里人們從容淡定的日子,因為快速發展而退卻疏離了。雖然人們在城中躲避了寒風料峭,冰雪撲面,櫛風沐雨,但人與山野大大地分開,不接地氣,不知稼穡。城市里的空氣是曖昧的,誰也分不清是什么味道,各種味道雜糅,人工的味道多,天然的味道少。
我在想,城市結構的金字塔頂端里,可住著天馬行空知曉宇宙運行規則的“神”?人們是否愿意把對宇宙及天地的敬畏心求索心存儲于值得朝圣的安靜處——心靈純凈、天趣本有、智慧充盈、天人一統的地方。我們期望在建造城市之初,能夠感知到高出我們生存維度的“神”,如同我們人類默默注視組織嚴密的螞蟻世界一樣。
螞蟻在二維空間生存,人類在三維空間生息繁衍。螞蟻王國在人的注視下生存,而螞蟻看不到人的世界,人的生活狀況。人的重足踏過它們的家園城堡,它們感知不到人的善意和惡意。人動動一個小手指就要了螞蟻們的命,不管它是平凡的工蟻,還是尊貴的蟻后。螞蟻們無法事前感知到人類的意愿,是賜予食物,給予隔空的幫助,還是暴力毀壞窩巢,毒藥滅殺的懲罰。我們人類所創造的城市家園,是不是“神”手指尖上的那個螞蟻王國呢?我們怎樣才能在“神”的默默注視下,建設自己的家園而不受高層級智慧的鉗制呢?也許,科學技術的發展會給我們助力,讓我們打破被鉗制的空間,享用廣袤的宇宙。那時,城市就與人一樣獲得生命感,走上與人同生共存的路。我們希望人類的各種作為,不會冒犯掌控地球,掌控宇宙和大自然的“神”。我們更期望人類的生存維度,隨著科技發展和人工智能的助力,越來越升級,進入更高的層級,有更廣闊的感知。
伴隨著人類的進步發展,城市和鄉村已經沒有本質區別,越來越多的人在城市和鄉村中穿行,體驗便捷的生活和生態的美。城市不應是人性的荒漠,拜金者的天堂,應該是普羅大眾的生息地。2010年上海世博會上提出了“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的理念,為未來的城市發展明晰了方向。城市為所有人付出,為所有勞動者提供住處和食品,也提供精神上的溫暖和庇護。城市為未來付出,為未來的發展提供基礎和空間。人為城市的發展而不遺余力,懷著一顆盡善盡美的心,去建造建筑和營運,使之成為人們寄住身心的大愛圣殿。
城市的空間是可知可覺的,從地下到天上。這是建造者的匠心獨運之處。每一個走進城市的人,能夠洞察到一棵花草樹木的心事,一股清泉的訴說,一滴清水的輪回;能夠感知到一棟樓臺的詩意,一個街角的風情。人在城中,眾多心相合成的親切呼喚,城為人存,就是空和實的因緣相聚。如果想山川了,讓車票和機票,成為伸向遠方的時間之箭,交通便捷是城市的特長和美。
我們呼喚城市不死,人類永遠。每一聲的呼喚都蘊含歸去,每一聲的呼喚都包含來兮。人們出世的寂寞和入世的喧囂,都存于城中吧。城在人心里有不老的滄桑,人在城中有美麗的傳說。在未來的歲月里,我們希望人和城市都不迷路,人不棄城,城能容人;希望人與城市在高處輪回,城市與人一同自由生長。
城市的氣息氤氳在我們左右,我們生于此,居于此,也在此書寫講述一代代人的故事和業績,傳承并延續人類精神的自由。我們為城市的渾濁氣息所累之后,卻絕不放棄城市,不間斷地用物質的生命和精神的生命,擁抱可見和不可見的兩個世界,擁抱那些破碎和完整,丑陋和美好。